“老爷。”小厮轻唤了一声,见李元福没反应,又凑近些喊了一声,没想到李元福浑身一颤,像梦中惊醒一样叫出声来,小厮也吓了一跳,紧张地问道:“老爷,您怎么了?”
李元福脸色煞白,气喘如牛,喝了一杯小厮倒的茶才缓和一些,声音依然发虚:“管家呢?”
“管家昨天出去收债了,还没回来。”
“他今天要是回来,让他准备一下,明天一早陪我去趟崇仁。”
“哎。”小厮应道,像是突然记起来,“老爷,外头有人求见。”
李元福虚弱又烦躁,“谁啊?”
“看着面生,小的没见过,说是从京城来江州做生意的。”
“京城?!”李元福身体倏地一僵,小厮看他一惊一乍的,疑窦丛生,“要不要小的去将他打发了?”
李元福连连摆手,“不不不,快请!”
从李元福的豪宅出来,二人走在街市上,赵昱问:“阿瑗,你可有什么发现?”
“这位李老爷有点反常,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听到我们说想在江州做生意,立马问我们有多少本钱,显得十分心急,生意场上的老手,不应该这么没有城府吧?”
“所以我说,有一万贯存在了利亨柜坊,他就承诺给予我许多方便,催我尽快出资。”赵昱接道。
“难道他惦记上我们的钱了?”
赵昱淡淡笑道:“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位李老爷怕是有大麻烦在身。”
正说着,街头忽然响起一阵喧天的锣声,循声望去,两面深红的旗幡迎面而来,一面书“肃静”,一面书“回避”,是官府鸣锣开道的架势。百姓纷纷避让路旁,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官差又去剿匪了”“这次这么多人啊”“县令发了狠了,去州里借了兵,是要动真格了”……
队伍渐近,再没人敢出声。冯瑗避于路旁屋檐下,见那县令端坐马上,年纪虽轻,倒颇有威严,身后的府兵分成两列,披甲执刀,足有数百人。待队伍过去,百姓又恢复了议论:“我看这次洪香玉悬了”“走,看看去”……
冯瑗望向赵昱,“我们也去看看热闹?”
二人同七八个好事百姓,跟在官差队伍后面来到麻姑山下。麻姑山不算高,但绵延百里,树木葱茏,是个便于隐藏行迹、易守难攻的所在。
只见临川县令命人抬出一口大箱,“嚯”地掀开,黄澄澄的铜钱在太阳光下发出摄人心魄的光芒。他扬声训道:“贼人洪香玉一伙占山为寇,藐视官府,劫掠民财,为祸乡里,今日必除之!拿下洪香玉者赏一千贯,生死勿论!”官差们立即抖擞起精神来,随着临川令一声令下,就争先恐后地往山上冲。
冯瑗低声道:“这位县令看起来颇有魄力,不像许老丈说的那么无能啊。”
赵昱不置可否,“徐令圭,永州人氏,两年前经楚王举荐到临川县任上。”
突然,山间传来一声唿哨,下一瞬大块滚石和木头宣泄而下,众人四散躲避,没躲开的被撞倒在地,立时头破血流。徐令圭怒喝:“放箭!”弓箭手纷纷找到隐蔽之所,引弓搭箭,箭雨破空之势下,山石平息了下来,徐令圭抽出佩剑,一马当先上山擒贼。
冯瑗赞许道:“这位徐县令虽短于智谋,倒是勇猛果毅,不知今日战况如何?”
赵昱剑眉微挑,“你怎么知道他短于智谋?”
“倘若他不是敲锣打鼓前来,而是尽量掩藏行迹,急行军,甚至趁夜偷袭,洪香玉哪有时间做准备?上山岂不容易很多?”
赵昱微微颔首。
此时山上刀兵相接,已厮杀起来,呐喊、呼号、兵器撞击声不绝于耳,众人仰头张望,神色紧张,胆小的已腿脚发软。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突然安静下来,山下的人面面相觑,怎么停下了?这就打完了?有耐不住性子的爬到高处,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山上到底什么情形,还互相问“你看到了吗?”“没呢,你那边呢?”
过了一会儿,府兵们丢盔弃甲跑下山来。临川县尉忙中不忘命人把一箱子赏钱赶紧锁好抬回去,又点上一队府兵道:“徐县令被捉了,赶紧随我去州府禀告!”
“县令都被捉了?我说还是洪香玉厉害吧!”跟来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也有跟上溃退的队伍继续看热闹的,渐渐散去了。
冯瑗也惊了,这就是帅不过三秒吗?看那徐令圭的架势,还以为要杀他个天昏地暗三百回合呢,竟这么快就被擒了。
赵昱看她古怪的神色倒颇有趣,忍笑道:“我们上去瞧瞧,他们刚打退官军,必定骄傲自满,疏于防守,你……能上山吗?”冯瑗点头。
二人小心避开巡逻的啰啰,缓缓摸上山去。山上人声鼎沸,众人都往一个能容纳千人的议事堂里搬运酒肉,看来是要大肆庆功。果不其然,不多时,大小山贼鱼贯而入,外头几乎没有放哨的。冯瑗与赵昱趁机潜到近前探看。议事堂上灯火通明,山贼们正吃喝得热火朝天,大肆吹嘘着今日的战绩。坐在首座的是一个红衣劲装的女子,想必就是洪香玉,面容看不真切,但英姿飒爽,气势不输男子。与众人喝了三碗后,她带着两个精壮汉子出了议事堂,往后山方向而去。赵昱和冯瑗小心缀着,见洪香玉到了一处不起眼的茅屋,她留下两人把守在门口,自腰间取出钥匙,打开了茅屋的门。
天色已暗,屋内却没有点灯,想是山匪们忙着庆祝,无人顾及此处。洪香玉点着了壁上的油灯,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然后身姿歪了歪,斜倚在倚靠上,眼角眉梢俱带了些慵懒,霎时变得风情万种。她抬起下巴,直勾勾盯着被五花大绑缚在柱子上的人,语气轻慢却带有几分魅惑:“今日交手才知道,指点我劫夺富商财物的竟是父母官徐大人。没想到,初次见‘面’竟是这番场景。”
徐令圭脸色有些发白,却并不惊慌,也不狡辩:“不错,南丰、崇仁、临川这几次,都是我传的信。”
洪香玉道是个官匪勾结的买卖,轻巧起身,走到徐令圭面前,轻笑道:“此前不知是大人相助,劫来的钱财也分了百姓一些,今日奉上一万贯给大人赔礼压惊,如何?”
徐令圭丝毫不为所动,扭过脸不去看她,“我不要你们的赃款。你既已得手,如今又抓了我,官府不会善罢甘休,我奉劝你们分了钱财、及早散伙,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洪香玉微眯凤眼,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狠厉,“大人所图为何,可否明示?我洪香玉草莽女子,也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面食,不敢受不白之恩。”
徐令圭叹了口气,缓缓合上眼,神色间似有说不出的倦意,只低声道:“我所求,与你、不相干。”
洪香玉愈加恼怒,放冷了声音,“大人如此行事,我不敢擅作主张,需同众弟兄商议,只能多委屈几日了。”
仿佛听不懂她话中的威胁之意,徐令圭依然带着淡淡的漫不经心道:“请便!”
洪香玉咬咬牙走出柴房,不见两个心腹,正当狐疑之际,一柄利刃抵住了咽喉。
“洪大当家,唐突了。”自身后出现一个清冷的声音,但不是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那个。颈上冰冷的寒意迫着她走往幽僻处,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两个心腹。
“你们是什么人!”洪香玉哑着嗓子惊问,脖子上的匕首收紧,金属的冰凉引起皮肤的一阵战栗。
“我们没有恶意,只想向洪大当家打听一下上个月打劫首富李元福之事。”
洪香玉知道对方至少有两个人,劫持自己的武力绝对在自己之上,好汉不吃眼前亏,咬咬牙说道,“上个月我收到消息,说李元福将运送大量钱财进京,我便带领弟兄们劫了,共有四箱,都是穿成一贯一贯的官钱,我洪香玉从不把事情做绝,给李元福留了一箱,两箱抬上山与弟兄们分了,还有一箱分给了百姓。”
“你是说箱子里装的全是官钱,没有私铸钱?”
“不错。”
“你可知李元福哪来这么多官钱?”
“李元福原本只是个小商人,也就是这两年间发迹的,不知从哪儿弄了许多钱,买下许多产业,挤走了有实力的同行,成为临川首富。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私钱越来越多。有人说,就是李元福在放私钱,从百姓手里赚走了成色好的官钱。这种害人的货色,不劫他劫谁?”
“你可知李元福运送官钱去京城做什么?”
“不知。不过这一带的大商户时常运钱去京城。”
“南丰、崇仁的富商被劫的也都是官钱吗?”
洪香玉不吭声,颈上的匕首又紧了一紧,她不得不回答了一个“是”字。
“有劳洪大当家,多谢!”刀背在颈后一击,洪香玉软倒,赵昱将她放置在隐蔽处。
冯瑗问:“现在怎么办?”
赵昱略一思索,道:“既然碰上了,去救徐县令。”
二人戴上蒙面巾,摸进柴房,一刀割开绳索,徐令圭活动了下手腕关节,并不急于逃跑,而是警惕地问道:“二位壮士高姓大名?”
赵昱含糊了一句,“我们从京城来。”
徐令圭又喜又惊,赵昱心知蒙对了,怕言多必失,便催促道:“此地不宜久留,徐大人快走。”
三人刚推门而出,迎面撞上一个喝多了来这后山解手的山贼,徐令圭疾步上前,未等他喊叫出声,一个手刀打晕了他。
三人摸黑向山下潜行。少顷,警铃大作,众匪乱哄哄一片,只听一个如洪钟般的大嗓音叫骂道:“徐令圭那个鸟人!竟敢在老子眼皮底下袭击大当家!弟兄们,把他抓回来,让他尝尝三刀六洞!”
“好——”山贼们一边叫骂着一边举着火把倾巢出动。他们熟悉地形,很快就分成几路,在下山的各条路上搜索。
火光在林间跳跃,喊打喊杀声近在耳边。赵昱让徐令圭先走,和冯瑗去引开追兵。
他们在山林里声东击西,虽引得山贼们晕头转向,自己却也迷失了方向。眼见山贼们渐渐形成合围之势,赵昱忽然瞥见崖壁上有凹进的一块浅窟,立即揽住冯瑗跃上,贴靠在凹处。周遭的杂草乱藤是天然的掩护,追兵呼喝着从眼前走过,丝毫没有发现。因为空间有限,两人的手臂紧紧挨着,隔着衣衫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冯瑗微微侧身,试图挪出一点空隙,不想脚下土块松动,差点掉下去,赵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拢到怀中,另一只手死死抠住壁上的石缝。两人从肩并肩变成了胸贴胸,两颗心在相隔不远处剧烈碰撞。冯瑗从脸到耳都火烧火燎的,大气不敢出,也不敢再动。头顶上方喧嚣又近,山贼们的脚步错落引得山路旁的碎土沙砾簌簌滑落,赵昱屏息,将处于外头的冯瑗护在怀中。直到追兵离得够远了,他才放松护持,带她降到平地上。
赵昱这才感觉到右臂有些酸胀,方才形势紧张,他几乎靠一臂之力托住冯瑗,想到刚刚的暧昧姿势,他借故岔开话题,“方才、东奔西跑的,你脚踝受过伤,没事吧?”冯瑗摇摇头。
赵昱又道:“夜色太深,山路难认,这一片他们搜过,应该不会再回来,我们找个地方暂避,等拂晓再下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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