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今浣残存的意识仿佛怒海中的孤舟,被体内三股来自太虚的力量反复抛掷撕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边界正在模糊溶解,属于“陈今浣”的认知碎片——悬海村初遇时李不坠警惕的眼神,润山玄窟药液刺骨的寒冷,长安西市明珠阁喧嚣的人声——正被狂暴的乱流冲刷得支离破碎,坠向无边的混沌。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庞大、冰冷、漠然,如同亘古星海般无情的存在强行挤入。
“停下…停下啊!”那团蠕动的黑暗内部,发出断续的、意义不明的精神尖啸,混杂着无法言喻的痛苦与一种逐渐弥漫开来的非人空茫。
三元归位带来的时空凝滞并未消失,反而因内部的剧烈冲突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胶着。风,被死死钉在原地,溅起的池水化成无数色彩妖异的镜面,映照一地惨状——胡人爆成的血雾凝固成浮雕,离苦的尸身染上腐朽的灰败。就连伪龙那亿万邪眼射出的视线洪流,其边缘都似被无形的琥珀封住,呈现出胶状的波纹。
这迟滞,对于蜷缩在池畔湿土上的于雪眠而言,是酷刑亦是喘息。泥犁子那混杂着狂喜与恶毒的尖啸,如附骨之疽,在她被淮胥腐朽气息冲击得破碎不堪的识海里疯狂回荡:
“看啊,这就是反抗的下场——欧阳紧要碎了,那个道士成了废人,那个捕头早就疯了,还有你那个好仙长,他把自己玩成了怪物!哈哈哈哈哈哈……抬头看看天上吧,星星都要笑掉下来了!
万生姥大尊在看着你,祂在笑!阿姊,别犟了,祂的怀抱乃是万物归宿!阿箬,雪晴,她们都在里面,就在那温暖的光里等你!你听——”
“阿姊……”
小妹的声音气若游丝,再次在于雪眠破碎的识海最深处响起。这一次,声音里浸透了无法言说的疲惫和一种濒临消散的哀伤,像秋末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枯叶在寒风中的颤抖。“别信……那是假的……我们……永远回不来了……”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重量,砸在于雪眠的心上。
……假的?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这绝望并非放弃,而是撕开了泥犁子精心编织的甜蜜谎言后,直面深渊般的真实。所有的挣扎、痛苦、牺牲,难道都毫无意义?小妹和阿箬,终究是消散在风中了?
断腕处的幻痛,那早已消失的血玉钏残留的灼烧感,在这一刻陡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真实。仿佛那圈无形的金属箍从未消失,只是更深地勒进了她的骨髓。一股尖锐到足以刺穿灵魂的剧痛,源于这认知带来的虚无。
就在这绝望的冰冷几乎要将她最后一点火星也扑灭的刹那,那幻痛的源头——手腕内侧,那片被无数次忽略的、翻卷的皮肤下,一点难以察觉的灼热突然跳动了一下。
不是泥犁子的蛊惑,也不是淮胥的污染。
是天竺僧留下的梵文!
????????? ????????? ? ??????(祂将凌驾众神)
一丝充满神性的暖流,如同深埋冻土下的种子,终于挣破冰壳探出的嫩芽,顺着那灼热的点,艰难地逆流而上,穿透了腕骨,融入她的心窍。这暖流微弱得难以察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属于她自身的“印记”——那是契约结成时,血与玉交融刻下的古老符文残留的烙印,是她自身气运与意志被泥犁子啃噬时留下的伤痕,是她坚傲命格最本源的刻痕。
这烙印的灼热像一道闪电,转瞬间劈开了泥犁子构筑的幻象迷雾,也短暂驱散了淮胥腐朽气息带来的沉沦感。
假的,都是假的。
雪晴的声音是泥犁子模仿的陷阱;美好的画面是捏造的幻觉;那所谓的温暖怀抱,是万生姥吞噬一切的胃袋。
欧阳将军的血是真的、离苦倒下的身影是真的、泠秋道长的坚持是真的、李不坠不顾一切的疯狂是真的、陈今浣将自己投入炼狱也要撕咬敌人的决绝——也是真的!
一股混杂着滔天愤怒与无尽悲恸的力量,如那压抑万载的火山,在于雪眠被绝望冻僵的躯壳内轰然爆发。这力量源于识海深处那点梵文烙印的灼热,源于对逝者无法挽回的锥心之痛,更源于对眼前这些真实存在的、正在走向毁灭的同伴的……无法割舍。
“呀啊——!”
一声从灵魂最深处挤出来的嘶哑咆哮,冲破了于雪眠紧咬着的早已鲜血淋漓的牙关。这咆哮在混乱的战场上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少女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眼白依旧被浑浊的靛色侵染大半,但瞳孔深处,一点弱小却无比执拗的金色火星,似为穿透厚重铅云的落日余晖,顽强地燃烧起来——那是她自身意志的火种,被梵文烙印点燃,被同伴的鲜血浇灌!
她的身体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那是一种将全部残存心力、所有愤怒与悲恸,向内凝聚、再向外爆发的姿态。令人心胆俱裂的碎裂声响起,那些束缚她的血光锁链,被这反抗的烈焰彻底灼断。
时空凝滞的领域,碎了!
被强行按下的时间洪流,瞬时间以百倍、千倍的狂暴姿态,轰然回卷。
悬停的靛蓝浆液犹如被无形巨手狠狠掼下,噼里啪啦砸落在地。凝固的血泊疾速扩散,伪龙裂口处蠕动的菌丝突然加速。亿万邪眼的视线洪流失去了迟滞的缓冲,其蕴含的恐怖牵引力如决堤的天河,倾泻爆发。
首当其冲的,便是已至极限的欧阳紧。
噗——
仿佛被无形的亿万钧重锤正面轰中,女将魁梧的身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后抛飞。凌霄枪脱手而出,枪身上璀璨的赤红光芒如燃尽的余烬,在那一瞬彻底熄灭,化作凡铁,当啷一声砸在汉白玉阶上,翻滚几圈,停在那抹沉寂的绯红身影旁。
鲜血,不再是渗出,而是似喷泉般从欧阳紧的口中、鼻腔、双耳,甚至崩裂的甲胄缝隙中狂喷而出。欧阳紧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凄厉的弧线,落下一片血雨,重重砸在距离离苦只有咫尺之遥的石阶上。
她的身体抽搐了一下,鲜血迅速在身下洇开,与离苦的血泊缓缓交融,再也无法分离。那双曾锐利如鹰,此刻却涣散无神的眸子,最后映着的是长安城被血色和靛蓝污秽浸染的夜空。没有恐惧,只有一丝未能守护到底的、深沉的遗憾,凝固在瞳孔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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