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链与镇水柱断开的同时,中有君终于吞下了伪龙与万生姥相连接的无形脐带。他的身体不再是颤抖,而是剧烈地、失控地痉挛。每一次抽动都带出大股粘稠的,颜色混杂的污血,暗红、靛蓝、墨黑……像是打翻的染缸,噼啪砸落在身下被浆液和鲜血浸透的湿土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
他的感知彻底崩坏异化,世界在他眼中已非原本模样。他看不见具体的形象,只有疯狂旋转、不断撕裂又重组的几何结构在无规律地代谢。他听不见声音,只有靛蓝浆液滴落时那稠密的色彩重量,沉甸甸地砸在他的听觉神经上,带来实质的压迫感。他尝到的是伪龙嘶鸣中蕴含的绝望,那是一种带着尖锐棱角的、金属锈蚀般的苦涩,在舌根蔓延,灼烧着每一寸味蕾。空间本身宛若变成了有弹性的胶质生物,每一次伪龙的扭动、每一次力量的爆发,都让这胶质剧烈抽搐,传递着濒临解体的恐怖张力。
“嗬嗬……嗬……”眼看有机可乘,淮胥那一颗颗颗沾满粘液的头颅再次探出,灰白方瞳锁定在那咬住自己脖颈的形态扭曲的团块上。“破罐子……也想盛下三江之水?逆徒,滋味如何?被自己的力量…一寸寸…撕碎的滋味…如何?!” 黑洞洞的口腔开合着,蠕动的靛蓝阴影如同活物般在口腔内壁翻涌,散发出更浓郁的腐朽恶臭。它长脖用力一甩,那团块便如吸饱血的蜱虫般掉落下来。
与此同时,那朵盛放在伪龙裂躯中的巨大肉百合上,数万只没有瞳孔的靛蓝邪眼,齐刷刷地转动。冰冷、混乱、充满吞噬一切**的视线瞬间刺破混乱的空气,精准地聚焦在了池畔唯一还能站立的身影——于雪眠身上。
这一次,没有人能够再次挡在她身前。
于雪眠并不畏惧,傲然昂起头,靛蓝侵染大半的眼眸深处,那点微弱的金色火星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梵文烙印的灼烧与目睹同伴的惨烈牺牲下,轰地一声,爆燃成两簇不屈的金焰。她不再后退,反而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将那只完好的右手,狠狠按向自己断腕处那血肉模糊、正被无形力量疯狂撕扯的创口。
哧——
五指深深陷入翻卷的皮肉,剧痛似电流般贯穿全身,却也带来一种近乎自毁的、对抗牵引的锚定之力。她用自己的血肉和骨骼,死死“抓住”了即将被剥离的灵魂。滚烫的鲜血顺着指缝汹涌而出,沿着手臂蜿蜒流下,滴滴答答,砸落在脚下污浊的泥土里。
“休想——左右我!”
心猿为形役,浮身被名牵。苍生如刍狗,何人可餐霞?
淮胥的头颅奸佞一笑,这便是他最想要的结果——早已被当作盘中餐的祭品以为自己能翻身,殊不知所谓的“自我意志”,亦为太虚大尊编排好的剧本。
而在战场另一端,那声源自于雪眠灵魂的怒吼,如同投入混沌的一颗石子,在李不坠癫狂的意识里,激起了一圈微弱却无比关键的涟漪。混乱的血色风暴中,一个被遗忘的、极其微小的碎片,一枚深埋淤泥的贝壳,被这声浪猛地冲刷了出来。
那是在悬海村遇见他之后,某个再寻常不过的黄昏。夕阳的余晖懒洋洋地铺在青石板路上,空气中飘着街边食肆劣质猪油烹煮食物的油腻香气。他刚处理完一桩令人作呕的凶案现场,满身疲惫与戾气,胃里空空如也,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灌醉。然后,那个一身灰扑扑道袍、脸色苍白得像个痨病鬼的少年——似乎是偷偷溜下山的——突兀地出现在他必经的巷口,手里还拎着个油纸包。
“李大捕头?脸色这么差,晦气缠身啊。”少年咧开嘴,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有些虚弱,却意外地干净,“刚出炉的馄饨,三鲜馅儿,城东老孙头家最后一碗,算你走运。”
他当时怎么回的?好像是非常不耐烦地一把推开,恶声恶气地吼道:“滚开!少来烦我!”
那少年被推得踉跄了一下,油纸包差点脱手,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反而带着点促狭:“啧,脾气比传闻还臭。不过……”少年掂了掂手里的油纸包,自顾自地打开,一股混合着虾米、猪肉和紫菜的热气顿时弥散在傍晚微凉的空气里,奇异地冲淡了巷子里的血腥霉味,“…馄饨是无辜的。算我请你的,就当…交个朋友?”
馄饨的香气,油腻而真实。即便是幻嗅,市井气味蛮横地撞进李不坠鼻腔的一刹,夕阳的暖意穿透了时空,落在他此刻冰冷粘腻的皮肤上。
“朋友”二字在李不坠被灼烧得几乎沸腾的脑海中炸开。一股极度酸楚与荒谬的洪流,猛然冲垮了狂怒的堤坝。右臂刀柄上疯狂搏动的暗红经络骤然一滞,焚心蚀骨的懆怒被这不合时宜的温暖浇熄了大半,只留下尖锐到令他窒息的痛楚——左臂的麻木,脏腑的灼烧,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被命运反复愚弄的无力感。
痛楚之中,男人发出一声不知是痛苦还是解脱的嘶吼。他将记忆的碎片变作锚点,赤红如血的瞳孔深处,癫狂的漩涡被强行撕开一道缝隙。理智如同溺水者终于冲破水面,短暂地占据了上风。左臂早已麻木的撕裂感骤然回潮,疼得他眼前发黑,差点再次栽倒。
“咳咳、咳……” 他呛出一口污血,视线里浓稠的血色似乎褪去了一些,至少能看清眼前那片被靛蓝与猩红涂抹得宛如地狱壁画的景象。
视线所及,首先撞入眼帘的是那团剧烈痉挛,形态在模糊人形与蠕动黑暗间不断坍缩又勉力重组的东西。作为“钥匙”的李不坠清醒的瞬间,三元之力终于到达了和谐的顶点。
须臾,一股难以形容的“寂静”以他为中心迅速扩散开来。
这寂静并非无声。伪龙的嘶鸣、池水的沸腾、远处隐约的哭喊……一切声音依旧存在。但这“寂静”覆盖其上,成为最沉重的棺盖,将所有的声响瘗葬,赋予它们一种粘稠迟滞,犹如隔了无数层厚重毛玻璃的质感。这里的空间似乎被涂抹上了一层拒绝理解的“膜”,光线在其中扭曲折射,将李不坠、于雪眠、淮胥乃至整个太液池的倒影都拉扯成荒诞不经的抽象图案。
伪龙那几颗头颅上的惊骇,霎时间化作了极致的恐惧。它们似乎看到了比万生姥更令其战栗的事物——一种对“存在”的无情玩弄,一种用凡俗意志强行理解太虚权柄的……“错误”。
“不、不可能……你竟敢用大尊的餐具…反噬厨子?!”
回应他的,是中有君缓缓抬起的“手臂”。
那已非人类的手臂。它由无数凝固着三色流光的触须扭曲虬结而成,形态介于某种深海巨兽的螯肢与一柄布满符文的仪式权杖之间。手臂抬起的动作缓慢得令人窒息,仿佛在对抗着整个世界的重量,又仿佛那动作本身就蕴含着足以压垮现实的重。
手臂所指,正是伪龙裂开头颅处,淮胥那几颗探出的头颅。
没有光芒激射,没有能量爆发。
只有那片笼罩着淮胥头颅区域的“寂静”,骤然加深了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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