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坠的刀背裹挟着厉风砸向陈今浣后颈,刀未至,劲风已压得颈后碎发紧贴皮肤,却在触及陈今浣后颈的前一瞬,被他反手格住。
一股阴寒的力道顺着刀身逆冲而上,震得他虎口发麻,几乎脱手。陈今浣并未回头,攥着泠秋手腕的力道却松了半分。须臾,他缓缓抬眸,唇齿间仍衔着那截染血的皮肉,糊满血痂的碎发下,一双深黑的眼珠定定地转向李不坠。
“杀?李大捕头还是这么不解风情。”他松开钳制泠秋的手,沾血的指尖抹过自己同样血迹斑斑的嘴角,留下一条惹眼的红痕,“你情我愿的事,某块石头偏偏要砸进来……莫非嫉妒了?”视线扫过李不坠因脱力而不住颤抖的右臂,落在他肩胛处那片透出暗红色的皮肉上。“右肩的伤,再动,烂得更快。”
泠秋胸前被撕开的创口不再有黏稠的暗红血液汩汩涌出,只是缓慢地渗着,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失血的苍白。他竭力稳住身形,五指抠住榻沿粗糙的木棱,关节绷得发白,才勉强没有栽倒。
“无妨……”泠秋的声音听起来比先前更微弱,眼神却清明了些许,越过陈今浣,落在于雪眠惊惧未定的脸上,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一点心头血,压得住他,死不了人。”
最后四字带来心照不宣的沉默,太液池一战……着实死伤惨重。
“淮胥那老鬼…” 李不坠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眼神复杂地看向陈今浣,“他最后到底变出来个什么玩意儿?那龙不像龙虫不像虫的东西,还有堆白花花的手臂……你…都吞了?”
“至少阻止了万生姥降临。”陈今浣靠在离自己最近的柱子上,身体脱力下滑,找了个不那么痛苦的姿势半倚着:“淮胥的残魂本来在我肚子里,我从‘那边’回来后,他的魂魄便分离了出去,与蛟怨产生共鸣,就变成了那种怪物。
最后,那老东西把自己当成了引祂降临的柴薪和门户,或许是去了太虚,或许已灰飞烟灭。” 他声音低哑,“而我啃的是‘门’的转轴和铰链。难吃,还咯牙。”
“那…离苦姑娘……”于雪眠的声音忽然响起,微弱却清晰。她找了盏清水润了润嗓,靛蓝褪尽的眼白蒙着一层雾气,断腕处的疼痛让她心神不宁,但眼神却直直看向陈今浣,“她…真的……”
“死了。” 他没有看她,视线落在不远处那空空如也的食盒,“挡那一下够本了。尸身……大概和金吾卫清理的其他‘妖氛’一起,丢进炉子了。”
少年那平淡的语气惹起李不坠心中囤积的怒火,他实在不吐不快:“万生公万生母,都是什么渣滓!死了那么多人,这群所谓的神仙,还要在天上偷着笑?!”
殿阁内陷入沉寂。李不坠那句裹着血沫的嘶吼撞上四周的梁柱,余音在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里慢慢沉底,像块烧红的铁淬进了水中。风从窗棂缝隙钻进来,带着西内苑清晨特有的潮气,吹得檐下宫灯的光晕微微晃动,将几人褴褛的影子在青砖地上扭曲拉长。
陈今浣背抵着漆柱,额上那片血肉模糊的撞伤已在他吞咽泠秋心头血后悄然收口,只留下一片粉嫩的新皮。他舌尖舔过齿缝,尝到的还是泠秋血里那股子苦到发涩的净蚀味儿,眼皮半垂,目光虚虚地落在李不坠因暴怒而起伏不定的胸膛上,那里衣襟敞着,露出肩胛处一片狰狞的靛紫,皮下菌丝侵蚀的痕迹像活物般搏动。
“笑?”陈今浣的声音哑得厉害,却没什么起伏,“祂们用不着笑。看着就够了。”他抬起那只刚自愈、还残留着暗红血痕的手,随意指了指头顶藻井繁复阴郁的彩绘,又指向殿外严兵把守的庭院,“万生姥也好,三宫九府应感大尊也罢,对祂们而言,这池子里的血,跟泼在泥地上的脏水没两样。死的人?不过是柴烧尽了,炉灰扬了。”
李不坠被陈今浣那淡漠到近乎残忍的回答噎住,赤红的眼珠瞪着他,胸膛剧烈起伏,扯到左肩伤处,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额角瞬间冒出冷汗。他想反驳,想咒骂,可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如同冰水,兜头浇熄了暴怒的余烬。
是啊,死了那么多人,离苦,那些胡人战士,还有更多叫不出名字的……他们的血染红了太液池的汉白玉阶,最后又如何?连尸身都被当作“妖氛”清理干净,仿佛从未存在过。神仙?那些高高在上的东西,会在乎蝼蚁的挣扎和哭嚎吗?
“呵…呵呵……”心中万千思绪互相撞了个粉碎,李不坠只能发出一阵苦涩的低笑。他不再看陈今浣,身体脱力般重重砸回榻上,震得木架吱呀作响。右臂颓然松开刀柄,任由那沉重的凶器滑落,刀身磕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当啷”。
大刀落地的下一瞬,殿阁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
没有脚步声,只有一股檀木香混合着晨风悄然涌入,瞬间冲淡了室内污浊的味道。内侍监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出现在门缝的阴影里,双眼平静地扫过满室狼藉。
“陛下口谕,宣诸位紫宸殿觐见。”他微微侧身,让出门外的通道。门外幽深的宫道阴影里,隐约可见数名金吾卫覆甲持戟的沉默身影,如同嵌入墙壁的铁铸浮雕。
“……现在?”
内侍监轻轻颔首,姿态恭谨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圣心所念,不敢延误。诸位重伤在身,金吾卫备有步辇,可代步前行。”他确认四人已苏醒后,审视的目光看向了那群被泠秋唤出门去的医官,“太医署…亦会随行听用。”
话音落下的一瞬,殿阁内那股混杂着血腥、药味和失禁臊气的浊流似乎停滞了。太医署的医官们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如梦初醒。他们不敢看内侍监那张冰雕似的脸,更不敢看角落里那个刚刚差点将老医官当点心啃了的煞星,只哆嗦着重新凑近软榻,一个个耸肩驼背,活像炸了笼的鹌鹑。
老医官被两个年轻些的同僚从地上搀扶起来,面如金纸,嘴唇哆嗦着,颈子上还残留着湿冷的粘痕和几道淡红指印。他的目光惊魂未定地扫过陈今浣,触及少年嘴角那抹未干的血迹时,又触电般缩回,手指抖得更厉害了。他几乎是扑到于雪眠榻前,仿佛那里才是唯一的安全所在。
“姑…姑娘,得罪了…”老医官声音发颤,抖着手去取新的白麻布和金疮药。他不敢再去碰那被艾灸炙烤得焦枯的断腕创口边缘,只敢用浸了烈酒的湿布巾,远远避开那几根封住蚀痕的金针,草草擦拭周围沾满污泥和干涸血块的皮肤。
金吾卫的动作刻板而有效率。沉重的殿门被完全推开,清晨微凉的风裹着苑中草木夜露的气息涌入。四张粗陋的步辇被抬了进来——与其说是辇,不如说是几块木板绑在两根长杠上,铺着半旧的素色锦垫,简陋得与这精雅的听松阁格格不入。
“处理完了,便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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