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泠秋想要取出舆图推测“积秽所”的位置时——
“砰!砰砰砰!”
沉重的砸门声响如闷雷,骤然在药铺外炸开。力道之大,震得那块临时堵门的木板剧烈晃动,簌簌落下积尘。伴随着砸门声的,是一个粗嘎凶狠、穿透雨幕的官腔吼叫:“开门!金吾卫查疫!里面的人,速速开门!”
紧接着,是更多沉重脚步踏过门外积水的声音,甲胄和兵器摩擦的铿锵声密集响起,药铺内的空气瞬间冻结。张嬷嬷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死死捂住小羽的嘴,连呜咽都不敢发出。阿潘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弹起,又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脸色惨白。
泠秋脸色骤变,目光在震颤的符盒、神色剧变的于雪眠和那被拍得砰砰作响的门板间飞速扫过。他迅速起身,一步抢到门边,用身体抵住那摇摇欲坠的木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扬声道:“官人且慢,铺中皆是伤患,容我等稍作整理!”
“管你这的那的!”门外传来粗暴而不耐烦的呵斥,伴随着刀鞘重重砸在门板上的闷响,“再不开门,以抗命论处,格杀勿论!”
拍门声变成了猛烈的撞击,木板在重击下发出濒死的呻吟,麻绳纤维一根根崩断,缝隙里漏进铁靴踏水的寒光。
木屑和积尘簌簌落下,在昏昧的光线里纷扬。门外不耐烦的吼叫带着铁器般的冷酷穿透雨幕:“开门!再不开,破门格杀!”
时间在窒息的空气中凝滞了一瞬,又被更猛烈的撞门声狠狠撕开。
陈今浣有所行动,他环视逼仄的药铺——倾倒的药柜、积尘的角落、蜷缩的妇孺……以及长榻上那具干瘪如破布袋的痴人躯体上。
阿宝庞大的骨架在松弛青褐的皮肤下支棱着,胸腹塌陷处形成几道幽深的褶皱,像干涸河床裂开的口子。陈今浣一步抢到榻前,手臂带起残影,他粗暴地扒开阿宝胸前最宽大的一道皮褶,将那滚烫躁动的符盒直接塞了进去。坚硬的木盒棱角陷入痴人毫无知觉的皮肉,被层层叠叠松弛的、带着油脂腥气的褶皱瞬间吞没覆盖。符盒穿透皮囊散发出的那股令人骨髓发寒的秽气,如同被投入深井的石子,只在阿宝身上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旋即便被这具痴愚混沌的皮囊散发出的,更浓烈也更“无害”的衰败气息彻底掩盖。
几乎就在符盒被藏匿的同时——
“轰嚓!”
一声刺耳的断裂爆响,不堪重负的麻绳终于全数崩断,临时堵门的木板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向内飞旋着砸落,重重拍在积满厚灰的地面,激起一片呛人的尘雾。寒冷潮湿的狂风裹挟着密集的雨点,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灌入这方狭窄的天地。
门外铅灰色的天光被数道高大、沉默、覆着铁甲的身影切割。为首一人,身形魁梧如铁塔,覆面铁盔下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目光如刮骨的刀锋,缓缓扫遍药铺每一个角落——满地狼藉的破碎陶片与药草残渣,歪斜倾倒的药柜,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妇孺,靠在药柜旁闭目养神、嘴角残留血沫的玄衣刀客,倚着门框、脸色蜡黄、道袍前襟洇开大片深褐污迹的青年道人,以及那个立在长榻旁、刚缩回沾满泥污的手、正转过身来的赭衣少年。
“奉金吾卫左街使之命,查缉疫疠!”为首校尉的声音带着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压过了屋外的风雨声。他一步踏入门槛,沉重的铁靴踏在翻倒的木板上,发出断骨似的声响。覆面盔下的视线最终锁定在陈今浣那张沾满雨水和血污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人气。“擅藏匿病患,拒捕抗命者,”他腰间的横刀“锵”地一声出鞘半寸,雪亮的刀锋在昏暗中割开一道刺目的寒芒,“同罪论处,就地格杀!”
杀气犹如有形的水银,转瞬便灌满了药铺的每一寸空间,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不坠感受到杀气睁开眼,赤红的瞳孔瞥见那出鞘半寸的刀锋,愤怒中爆发出骇人的力量,刀鞘“咚”地一声重重顿地,硬是将自己从倚靠的药柜旁撑起:“格杀?好大的威风,尽管试试!”
“李兄,不可。”泠秋低喝一声,一步抢前,横身挡在李不坠与金吾卫之间。他抬起头,目光迎向校尉那冷漠的铁盔眼洞,声音带着久浸道门的清正与此刻强行维持的镇定:“官人明鉴,此间皆是太液池戡乱负伤之人,奉圣谕暂返此间调养。何来藏匿病患之说?我等乃刚从紫宸殿面圣而回,岂会沾染坊间疫气?”
“面圣?”校尉的目光在泠秋染血的道袍和李不坠肩胛处搏动扩散的灰紫色上短暂停留,掠过于雪眠空荡的袖管和裹着厚厚纱布的断腕,最后又落回陈今浣那死气沉沉的脸上,语气中带着浓重的不信。“文书呢?口说无凭!昨夜至今,永和、安业、光德三坊已现恶疫,患者翻眼流涎,口出诡言,身现异状!此间——”他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尤其在小羽那张失魂落魄的小脸上停顿一瞬,“气息污浊,伤病狼藉,焉知不是疫源所在?给我搜!仔细查验,凡有异状者,即刻锁拿!”
“得令!”身后数名金吾卫甲士齐声应诺,声音沉闷如雷。铁靴踏地,甲叶铿锵,雨水顺着他们覆甲的肩头滴落,在地面积尘中砸开小小的泥点。药铺本就狭窄,这下更是被这些铁塔般的身影挤得无比逼仄窒息。
一名甲士径直走向瑟缩在墙角的张嬷嬷母子。沉重的铁靴踏过散落的药草,发出细碎的碎裂声。他伸出覆着铁护手的大手,不由分说就去扒拉张嬷嬷紧搂着小羽的手臂。“抬起头来!”声音透过覆面甲传出,带着金属的嗡鸣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不!别碰我儿!他没病!他好好的!”张嬷嬷枯瘦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箍住怀中的小羽,身体拼命向后蜷缩,躲瘟神似地撞在墙上。小羽被她勒得小脸发白,眼睛里再次蓄满惊恐的泪水。小琪吓得放声大哭,哭声刺得那人耳膜发痛。
另一名甲士则走向靠墙的阿潘。少年侍童惊恐地看着那逼近的铁甲阴影,手脚并用向后蹬爬,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满身刺鼻异味打消了他搜身的念头。
校尉冷哼一声,转向药铺内室那片被清理出的空地,以及空地旁那张积满厚灰的长榻。榻上,阿宝庞大的干瘪身躯无声无息地瘫在那里,像一堆被丢弃的破布。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喉咙深处偶尔发出一两声意义不明的喊饿声。
直觉告诉他,那儿有他要找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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