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弦上那声垂死的呻吟尚未散尽,祭坛顶端那人形的视线已穿透油腻发丝的缝隙射了过来。它的目光里没有愤怒或疯狂,只有一潭深不见底的,被漫长痛苦腌透了的冰冷麻木,深处却又蛰伏着某种扭曲的怨。
空气骤然凝滞。滴落的雨声,脚下菌毯细微的蠕动声,连同那巨大“祭坛”沉闷的搏动,都在这一瞥之下被抽离了声响。陈今浣袍下的触须开始躁动,颈间的缂丝禁制随即收紧,滚烫感直刺骨髓。李不坠按在刀柄上的手背青筋暴突,瘗官之力特有的灼热煞气不受控地透出刀鞘,激得刀身嗡鸣,暗红经络在鞘上如活物攀缘,与祭坛那缓慢的搏动隐隐形成对抗。
“嗡……”
又是一声喑哑的弦鸣,短促得如同被掐断的呜咽。这一次,并非琴弦自颤。祭坛顶端那东西环抱着残破琵琶骨架的青灰色手臂,极其轻微地向上抬了半寸。几根深深勒进皮肉的“琴弦”——那些绷紧的神经束——被牵扯着,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
“姓陈的,小心!”李不坠的警告如刀锋劈开死寂,压低的吼声在空腔里激起回响。他身体微微前倾,重心下沉,右臂肌肉绷紧如铁,蓄势待发。左臂新生的力量在经络中奔流,酸胀感被强烈的战意取代,炙热的气息自肩胛那片黯淡的痕迹弥漫开来。
陈今浣并无动作,瞳孔里映着祭坛顶端那团模糊的,散发着浓烈死气的轮廓。指尖在袖中无意识地捻动,感受着空气中那怨毒视线的黏着重量,以及祭坛深处无数粘合灵魂发出的无声哀嚎。那哀嚎并非针对他们,而是指向某个更幽邃、更不可名状的源头,这祭坛和顶端的佹怪,不过是怨念淤积成的可怖脓包。
“它的巢不在这里,这堆东西…是扇门。”他抬手指向那由扭曲人形堆砌的祭坛,“被吃掉的魂灵卡在门缝里,上不去,下不来,日日夜夜听着那东西在门那边……弹它的琵琶。”
祭坛顶端的东西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低垂的头颅突然向上扬起,甩出两行泪似的浊液。
油腻板结的长发向两侧滑开,露出一张无法称之为脸孔的东西。皮肤像是被强酸反复泼洒,又被水流长期冲刷浸泡过,呈现出一种融化的蜡质感。五官的位置只剩下几个凹陷的,边缘模糊的孔洞。眼窝处淤积着两汪粘稠的、不断缓慢鼓出气泡的灰绿浆液,勉强能认作类似眼球的结构。
它环抱琵琶骨架的双臂骤然高举,青灰色的皮肤下,无数蚯蚓状的凸起疯狂窜动顶起。深深勒进指骨的“琴弦”被这狂暴的力量猛地扯动——
“铮!铮铮铮——!”
不再是喑哑的呻吟,而是一连串刺耳欲裂的、犹如千百根锈蚀铁钉在玻璃上疯狂刮擦的爆鸣。尖锐的波动已经脱离了单纯声音的范畴,它裹挟着积秽所深处淤积了不知多久的怨毒秽气,海啸山崩一般,蛮横地碾过整个空腔。
李不坠首当其冲。那尖锐的音波像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直贯颅脑。眼前炸开一片混乱的金星与黑斑,脏腑如被巨锤擂中,稍有好转的伤情再次加重。一口滚烫的鲜血喷出,溅在脚下蠕动的菌毯上,顷刻间被吸收殆尽。
陈今浣的身体同样剧震,如狂风中的枯草。他拼命捂住双耳,指缝间却渗出暗红的血丝。那秽气音浪冲击的不仅是耳鼓,更像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直接探入他的意识深处,疯狂搅动着那片被太虚污染浸透的泥沼。
更可怕的是脚下,那琵琶声如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此地淤积的怨毒。数十具粘合、融化的人形躯体忽然剧烈抽搐,挣扎站起。整个祭坛仿若一个巨大而痛苦的活物,在音波的催逼下,不惜解体也将二人彻底毁灭。
“要…顶不住了……”李不坠眼前阵阵发黑,左臂刚刚恢复的力量也在飞速流逝。他愤恨地盯着祭坛顶端那个高举残破琵琶,引颈无声尖啸的佹怪,赤红的瞳孔里燃烧起同归于尽的疯狂。
就在他欲将仅存的力量孤注一掷灌入刀身,斩出焚灭一切的刀罡时——
一道赭色的身影比他更快!
陈今浣不再抵抗那撕裂耳膜的音波和搅动泥沼的秽气,反而像是主动沉入了那片沸腾的黑暗。他弓身,蹬地,脚下厚实的菌毯被上方爆发出的巨力踩得深深凹陷,汁液飞溅。他整个人有如一支被浓稠阴影包裹的离弦之箭,无视了音波和秽物的阻隔,直射祭坛顶端。
不是攻击,更像是……扑食!
祭坛顶端那融化怪物似乎没料到对方竟敢迎着音波狂潮直扑而来,那双灰绿浆液构成的“眼睛”鼓动了一下。它高举的双臂带着残破的琵琶骨架,本能地向下挥砸,试图将这不知死活的闯入者碾碎。
太慢了。
陈今浣的身影在它双臂合拢的刹那,如鬼魅般侧滑,精准地切入怪物僵硬的怀抱与那具残破琵琶骨架之间的缝隙。他的右手,那只沾满泥污血痂的手,五指如钩,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贪婪,抓向怪物环抱琵琶的手臂。
嗤啦——
一声滚烫烙铁按上浸透油脂湿皮的撕裂声响起。
陈今浣的手指与触须一同刺入,所触之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枯萎,皮下疯狂窜动的蚯蚓状凸起好似暴露在烈日下的蛞蝓,瞬间干瘪僵死。一股庞大而污秽的、混杂着无数怨毒残魂的阴冷力量,被更暴戾的吸扯力强横抽走。那怪物的身体如同被戳破的巨大水囊,发出漏气般的嘶嘶声,急剧萎缩下去。
它试图挣扎,试图将怀中那具作为力量源泉的琵琶骨架砸向入侵者,但双臂的力气正随着体内秽物的流失而飞速消逝。少年紧贴着它融化的身躯,深黑的眼眸近在咫尺地锁住那两汪鼓动的灰绿色浆液,里面翻涌的浑浊浪涛几乎要将对方吞噬。他张开口,啃噬上去。
一股肉眼可见的、浓郁如墨的秽气,混杂着无数细微的、扭曲哀嚎的光点,被强行从怪物口鼻眼窝中抽出,化作一道污浊的洪流,汹涌地灌入陈今浣体内。那怪物融化的头颅脱水般迅速干瘪塌陷,环抱琵琶的双臂无力地垂下,青灰色的皮肤沾粘在迅速萎缩的骨架上。
而那疯狂挣扎濒临解体的巨大“祭坛”,随着顶端核心的毁灭,就像被抽去了主心骨,溃成散沙。数十具抽搐的人形残骸瞬时纷纷僵直,那些无声的嘶嚎和狂暴的搏动戛然而止。整个空间内只剩下骇人的啃咬与咀嚼声。
几息之后,骇人之声停止。
陈今浣缓缓松开手。那具曾高踞祭坛顶端的佹怪,此刻已彻底化为一小团紧裹着焦黑骨头的、毫无生气的暗褐色皮囊,软塌塌地从祭坛顶端滑落,“噗”地一声砸在下方的菌毯上,溅起几点黏腻的浆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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