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今浣站在祭坛之巅,微微佝偻着背,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呼吸间都带着脏腑被撑裂般的痛苦呻吟。吞噬了如此庞大而污秽的聚合体,反噬犹如海啸般在体内冲撞。他脸上没有任何饱足,只有一种被剧毒填塞到濒临炸裂的,极致的痛苦与麻木。
李不坠拄着刀,抹去嘴角的血迹,看着祭坛顶端那个单薄颤抖的身影,又扫过脚下那片不祥的,由人尸堆砌的巨大造物,一股死里逃生的虚脱感和莫名的寒意交织着爬上脊背。他刚想开口,喉咙却被一股翻涌的血气堵住,只能发出沉闷的咳嗽。
死寂重新笼罩了空腔,比之前更加沉重。滴答的雨声再次清晰,脚下菌毯细微的蠕动似乎也恢复了。只是那祭坛上数十具融蜡般的残骸,依旧保持着最后挣扎的扭曲姿态,凝固成一片无声的惨烈壁画。
就在这时——
“滋…滋啦……沙沙……”
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电子噪音,毫无征兆地从祭坛底部,从那些凝固的蜡化接缝深处,甚至从陈今浣脚下踩着的菌毯里……四面八方地渗透过来。
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信号不良时特有的电流干扰杂音,微弱得好似蚊蚋振翅,却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废墟的寂静,直直钻进两人的耳膜。
李不坠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什么鬼动静?”
陈今浣身体一僵,吞噬带来的剧痛似乎都被这突兀的噪音短暂压了下去。又来了……不可能出现在古代的声音。他低头看去,目光落在脚下那片刚刚吞噬了李不坠鲜血的灰绿色菌毯上。菌毯表面,几滴尚未被完全吸收的暗红血珠正微微颤动,伴随着电流的噪音,血珠表面竟诡异地泛起一圈圈难以察觉的涟漪。
紧接着,噪音的频率似乎稳定了些,杂音减弱,一个冰冷、刻板、毫无情绪起伏的合成人声,犹如从深水中浮出的冰,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空腔中:
“……请……出示……营业执照……”
营业执照。
这四个字,宛如一把带毒的钥匙,狠狠捅进了来自“第二层世界”的记忆锁孔。
“咔嚓。”
脑海中那扇隔绝两个世界的闸门轰然洞开——油腻反光的廉价办公桌,堆积如山的磨损表格文件,积着深褐茶垢的搪瓷杯,搭在椅背上洗得发灰的藏蓝制服外套……所有细节纤毫毕现,带着令人窒息的、混合着劣质烟草、汗馊和过期油墨的气味,强硬地覆盖了他的所有感官。
那个面孔隐在强光反差分界线后的模糊人影端坐在桌后。冷硬的下颌线条,指关节敲击桌面发出的“笃、笃”闷响,还有那毫无波澜、带着公事公办冷漠的质问,如同复读机般在他颅内疯狂循环播放:
“个人工作室?营业执照呢,你该不会是在无照经营吧?”
“无照经营有什么后果,不用我多说吧?停业、罚款、计入信用记录……”
“问你话呢。执照,有没有?”
声音与现实重叠、碰撞、撕裂!
“呃啊——!” 陈今浣发出一声无比压抑的痛苦嘶吼,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深陷进湿冷的鬓发,仿佛要将那入侵的光影和声音从脑子里抠出来。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从祭坛顶端踉跄着滚落下来,重重摔在下方厚实绵软的菌毯上,激起一片灰绿色的尘埃。吞噬带来的剧烈反噬和这认知层面的恐怖撕裂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扯成碎片。
“陈今浣!”李不坠大惊,强忍着伤痛扑过去,试图将他从菌毯上拽起,“又怎么了?!那鬼声音……” 他话未说完,自己也突然顿住。
他也听见了。
那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并未停止,反而更加清晰、更加稳定地从四面八方渗透出来,一遍遍重复,像是设定好的程序:
“……请……出示……营业执照……”
“……请……出示……营业执照……”
声音钻进耳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则力量。李不坠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并非面对佹怪时的惊悚,而是一种更荒诞、更让人骨髓发冷的认知颠覆。
他环顾这片过于寂静的,由人尸堆砌的废墟空腔,滴水的焦木梁,脚下吞噬鲜血的菌毯,祭坛上凝固的恐怖蜡像……这一切,在这刻板的“营业执照”催逼声中,忽然呈现出一种纸片般的单薄感。仿佛它们只是覆盖在某种更庞大、更规则、更冷漠的造物表面的一层劣质油膜。
“执照……” 李不坠盯着菌毯上蜷缩颤抖的陈今浣,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那胖子说的‘夤夜执照’……它…它到底是什么东西?这鬼地方……这声音……”
陈今浣在李不坠的搀扶下,艰难地撑起上半身。视线没有聚焦在近在咫尺的李不坠脸上,而是穿透了空腔湿冷的黑暗,投向那几根支撑着穹顶,巨大而焦黑的半碳化房梁。雨水顺着梁木的纹理和断裂的茬口不断淌下,形成一道道浑浊的水线。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疲惫和自嘲的嗤笑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他抬起手,虚虚指向那些流淌的雨水,指尖因虚弱而轻轻颤抖。
“听见了吗,李大捕头?这雨……滴了多久了?”
李不坠一怔,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指向望去。浑浊的雨水沿着焦黑的梁木,滴答、滴答、滴答……落在下方积起的小水洼里,溅起微不足道的水花。单调,重复,永无止境。
“从我们钻进这鬼地方开始,” 陈今浣的目光依旧涣散地停留在那些水线上,仿如在凝视着时间的刻痕,“它就这个节奏。落点,声音,水花溅起的形状……一遍,又一遍。”
他顿了顿,沾着污迹的手指缓缓收回,轻轻按在自己被冷汗浸透的左胸心脏位置,感受着那在反噬和惊骇中依旧顽强跳动的搏动。
“太液池底的水,可比这冷多了……” 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深重的阴影,声音低得如同梦呓,“万生姥的根须扎进骨头缝里,吸髓的滋味……忘不掉。可为什么……为什么池底翻上来的淤泥,闻着……像新刷的墙粉?”
李不坠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全都不对!” 男人环顾四周,祭坛上凝固的蜡像,蠕动的菌毯,滴水的焦木……所有细节依旧清明,却在此刻蒙上了一层虚假的釉光。一股巨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冻住了他,比面对任何佹怪都要阴寒彻骨。
“我们……我们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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