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大了,营地外白茫茫一片,能见度极低。篝火的光晕不知不觉中黯淡了几分,将人影拉扯得更加扭曲晃动。
一个正在清理扎营地面的年轻胡商忽然惊叫起来,声音因恐惧而尖利变形:“呀!这雪底下……是什么?!”
他手中的铁锹正从一处看似平整的雪层下,带出一角质地粗糙的褐色厚毡布,布面上沾满了冻结的泥污和深色的、疑似干涸血迹的斑点。随着铁锹的继续挖掘,几块同样质地、边缘撕裂的毡布碎片被翻出,下面还露出半截断裂的、裹着厚重毛皮已经朽烂的皮绳。
驼把头闻声冲过去,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比地上的雪还白,嘴唇哆嗦着:“毡片……是马老三商队裹货的厚毡!天杀的——他们…他们难道是在这儿……没、没的?!”
这一发现堪比晴天霹雳,短暂的死寂后,恐慌迅速缠绕上每一个人的心脏。驼夫们停下手中的活计,胡商们聚拢过来,看着雪地里翻出的毡布碎片,窃窃私语变成了惊惶的抱怨与咒骂。
泠秋几步跨到那挖掘点,蹲下身,不顾刺骨的冰冷,用手拂开松散的积雪。冻土坚硬如铁,但在那几片毡布周围,雪层下的泥土颜色明显更深,带着一种不祥的沉黯。他指间凝出一片真气薄刃,用力刮蹭着冻土表面,刮下一层混杂着冰晶的深色土屑,凑到鼻尖。那股混合着腐血、泥土味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野兽巢穴的腥气,清晰地冲入鼻腔。
“不止一处。”他站起身,终于知道为何探查的真气总是频频受阻,“这片谷地之下,埋着东西。很多。”
恐惧无声地炸开。胡商们聚拢的圈子四下散开,脚下的雪地像是变成了烧红的铁板,眼神仓皇地扫视着每一寸看似平整的雪面,仿佛那下面随时会伸出青灰色的爪子,把所有人拉进去陪葬。驼把头弯下腰,几乎是扑过去,用冻得通红的粗手疯狂扒拉着那几片被翻出的毡布和朽烂皮绳,翻来覆去地看,又抓起一把带腥气的深色冻土,凑到眼前,鼻翼翕张,像一条丧家犬绝望地分辨着死者的气息。
“确实是…是他们的裹货毡……”驼把头的声音带着一种被抽掉骨头的瘫软,“错不了,这绳扣的打法,是肃州老刘的手艺……天杀的瘟神!连块囫囵地界都不给人留!”
泠秋走到雪坑边缘,凝视着下方深褐色的冻土,以及驼把头翻出的更多毡布碎片和朽烂绳索。忽然,他目光一凝,俯身用手中的薄刃拨开一片半埋在土里,边缘焦黑的厚毡布。
毡布下,露出一角硬物。
不是骨头,也不是兵器残骸。那东西方方正正,质地类似某种浸透了油脂又冻硬了的厚皮纸,边缘被蚀得参差不齐,上面似乎还有模糊的字迹。青年道人指尖微动,一道柔和的真气如无形的手,将那硬物从冻土与毡布的包裹中缓缓托起。
是一本残破的账簿。
封皮是深褐色的硬牛皮,浸透了污渍和冰碴,勉强能辨认出几个模糊的墨字:“肃州……货……契报”。内页粘连在一起,被污血和冰水浸透又冻硬,字迹大多晕染难辨。泠秋小心翼翼地用真气分开粘连最少的几页,凑近篝火昏黄的光。
火光跳跃着,照亮了纸上几行尚未完全糊掉的墨迹:
“……壬午年冬月十七……收北客天石叁方……兑纹银壹佰贰拾两……”
“……腊月初二……付引路钱柒贯……予着红袄之瘖人……”
“……同日……戌时……西谷口……验黑庙活气……足……”
字迹潦草匆忙,记录者似乎处于极大的慌乱或压力之下。最后一行“验黑庙活气……足……”几个字,墨迹尤其深重,甚至透着一股不祥的颤栗感,让人不禁怀疑,书写者是否亲眼见证了某种超越认知的恐怖之物。
“咳咳——呕…呃——”
那些诡异文字带来的不安尚未消除,突然间,那个哼唱过诡异小调的年轻驼工弓起身,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咙,发出干呕般的剧烈呛咳。他脸色瞬间涨得紫红,眼球暴凸,身体筛糠般抖动着,踉跄几步,一头栽倒在雪地里,蜷缩着剧烈抽搐起来。
“阿吉!”旁边一个年长的驼夫惊叫着想扑过去。
“别碰他!”泠秋的厉喝如冰锥刺破混乱。他将账簿交给了把头,身形一晃已至那抽搐的驼工身侧,并未直接接触,指尖一道凝练的真气疾射而出,精准地点在驼工后颈大椎穴上。驼工浑身一僵,抽搐暂止,但喉咙里仍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嘴角不受控制地淌下粘稠的涎水。
青年道人蹲下身,指尖悬在驼工痉挛的背脊上方寸许,缓和了些许的真气如丝如缕探入。他眉头紧锁,清俊的面容在篝火摇曳的光线下蒙上一层寒霜。“气脉紊乱,识海蒙尘……有秽气侵体的征兆。”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驼工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背皮肤,暂时未见灰绿丝絮的痕迹,但一股微弱的与雪坑下冻土同源的腥冷气息,正丝丝缕缕地从这年轻人体内渗出。
那声关节错位的脆响像劈柴,在死寂的谷地里格外瘆人。阿吉蜷在雪窝里,每一次无意识的抽搐都带起一片雪沫。涎水混着白沫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溢出,在冻得青紫的下巴上拉出粘稠的丝,未结冰就被寒风扯断。
“阿吉!阿吉你醒醒!” 年长驼夫扎木合扑到近前,粗糙的手掌悬在阿吉痉挛的肩头,想碰又不敢碰,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惊惧,“道长!他这是咋了?刚才还好好的!”
泠秋指尖萦绕的真气并未撤回,进一步探入阿吉受损的经络,眉头锁得更紧:“秽气蚀脉,泥丸有损——是吸入了此地淤积的腐毒,又受了惊惧引动。” 他尝试着将污秽化除,真气甫一接触病灶,脉络竟自行朽化崩解,已是无药可救。他眸光一沉,视线扫过阿吉裸露的脖颈和手背,只得再次确认皮肤下并无那标志性的灰绿丝絮。“按住他四肢,别让他伤了自己。取些烈酒来,擦拭心口和太阳穴,剩下的…看天意。”
扎木合未能识破这个善意的谎言,连忙应声,跟另一个强壮的驼夫一左一右牢牢按住阿吉剧烈挣动的臂膀和小腿。有人慌忙从勒勒车上的皮囊里翻出一个扁锡壶,拔开塞子,浓烈的劣质酒气冲散了小片区域的腥臊。
驼把头兀自跪在那片被翻开的冻土旁,双手沾满了深褐色的泥污,指缝里还嵌着几缕毡布的纤维。他紧攥着泠秋方才递来的那本硬皮账簿,嘴唇哆嗦着,反复咀嚼着账簿上那几行不祥的字句:“瘖人,红袄,黑庙活气……马老三他们…他们到底招惹了啥?!”
“把头!这底下……底下真有东西!” 一个离雪坑稍近、正帮忙按住阿吉的胡商突然惊叫起来,声音带着哭腔。他一只脚陷在松软的雪里,脚尖似乎碰到了什么坚硬冰冷的东西,不是石头,那触感……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那片被翻开的冻土边缘,在众人踩踏和火光映照下,一小截森白的、带着明显关节凸起的物体,从深褐色的泥土中显露出来。不是兽骨,那形状分明是——人的指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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