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无比骇人的暗影匍匐着。
形态支离破碎,似乎被反复蹂躏过,毫无人形可言,像一滩被巨力摔烂后又强行粘合起来的泥偶。没有皮肤,暴露的筋肉呈现出一种被反复冻融后的暗紫酱色,表面凝结着厚厚的冰晶和污浊的血痂。
它没有面孔。原本是头部的位置,只剩下一个被砸烂般的巨大凹陷,边缘翻卷着冻硬的皮肉和断裂的骨茬。从轮廓看,它似乎失去了完整的肢体,只能依靠残存的、不成形状的躯干,在某种看不见的平面上极其痛苦地拖拽爬行。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伴随着镜面深处传来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似有骨头在冰面上磨挫。
那东西……正朝着镜面“这一边”,爬来。
“陈…今浣?”李不坠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那镜中爬行的东西,似乎听到了这声呼唤。它那艰难前行的动作忽然一滞。头颅位置那个巨大的骨肉翻卷的凹陷,缓慢地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角度,转向了镜面之外,转向了二人所在的方向。
李不坠的呼吸凝滞在肺腑深处,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腥气。火把的光晕在他剧烈颤抖的手上跳动,将刀身上尚未完全熄灭的暗红经络映得如同垂死野兽的脉搏。那东西……镜子里蠕动的、破碎的、散发着无尽寒气的残骸——是陈今浣?这念头本身就像一把锈蚀的刻刀,无情地凿刻着正常的认知。
泠秋静立在他身侧,身形在巨大冰窟的压迫下显得异常单薄。青年道人的目光没有离开镜中那团缓慢转向他们的烂肉,背在身后的长剑剑穗纹丝不动,仿佛冻结在寒流之中。他清俊的侧脸在摇曳的火光与幽蓝镜光的交错下,绷紧如冷玉。
“他就在里面,但……‘人’的部分,被这片‘天’的碎片碾碎了。”
像是回应他的话语,镜中的“陈今浣”缓慢抬起一截完全扭曲的肢体——没有手指,末端是断裂参差的骨茬和冻结的肌腱。这截残肢以一种与其形态完全不符的精准,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执着,一次又一次地叩响面前的虚空。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透过镜面,化为一种更低沉粘滞的震动,顺着冰层传导至李不坠和泠秋的脚下,竟然化作能被理解的语言:“你俩愣着干嘛,快进来啊。”
二人按兵不动,没人能确保这诡异的场景,是否为一场精心谋划的骗局。
李不坠的指关节捏得刀柄咯咯作响,刀身攀附的赤红经络微弱搏动,每一次鼓胀都带来一丝熟悉的灼烫,却驱不散此刻浸透骨髓的寒意。那东西……真的是陈今浣?那个总带着七分讥诮三分悲悯,却又一次次将自己从深渊边缘拽回来的少年?
“别信,它造了个假货在引我们上钩!” 男人怒抬刀尖,炙热的煞气不受控地腾起寸许,蒸干了飘落的冰屑,直指镜面深处那个叩击不休的残影。
泠秋的目光未曾离开镜中景象。他缓缓抬起空着的左手,指尖萦绕的真气不再是先前清正的青芒,而是凝结成数枚细若牛毛、通体剔透如冰晶的短针,针尖一点寒星流转,散发出冻结魂魄的凛冽气息。
“且慢。”
锁魂镇祟的冰魄针正要疾射而出,却被一道飘忽的白影挡住去路——是吴命轻。泠秋忽然想起,这个神出鬼没的佹道人曾在送药时说过,自己与陈今浣有一场关于镜中?原的交易。此乃新的转机,冰魄针悄然散化。
“长生主已先行一步,抵达?原。二位若想助力,切莫拖沓。”
洞窟的寂静被吴命轻的话语刺破,如同薄冰乍裂。他背后跟着一道矮小的身影,裹着翻毛皮袍的脑袋微微前倾,兜帽下漏出几缕枯草般的灰白发丝,手中一柄嵌着青黑兽骨的法杖——看这打扮,兴许是个匈奴萨满。
杖头轻触镜面,杖首悬挂的细小骨铃竟无风自动,发出微不可闻的嗡鸣,音波扫过之处,镜面边缘的幽蓝冷光随之轻轻一荡。
匈奴萨满佝偻的身躯踏前一步,皮靴踩碎冰壳,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他伸出枯枝般的手,并未触碰镜面,而是悬停在冰冷的空气中,掌心朝下,五指以一种古老而扭曲的节奏依次屈伸,像是在拨动无形的琴弦。每一次指节弯曲,法杖顶端的骨铃便随之轻颤一次,铃声细碎,却奇异地压过了洞窟深处永不止息的“沙沙”声。
“嗡——”
低沉的共鸣自镜面深处传来,幽蓝的涟漪以祭司手掌虚按之处为中心,无声地扩散开来。镜中那片凝固的、映照着李不坠惊骇身影的“薄冰”开始融化。平滑如砥的镜面泛起水纹般的褶皱,边缘的六边形晶格闪烁明灭,光芒流转间,一个歪斜的通道口在涟漪中心缓缓显现。
通道充斥着一种令人眩晕的、不断变幻的灰白色调,像是无数张褪色的旧照片叠加在一起,又像风雪被瞬间冻结成固态的混沌。
“路开了,长生主的路引在彼方。”吴命轻率先一步踏入通道,轻描淡写得好似从一个房间进入另一个房间那般寻常。
泠秋犹豫片刻后选择跟进,李不坠最后看了一眼镜中那团仍在缓慢蠕动、无声催促的破碎残骸,胸中翻涌的疑虑与暴怒被更深的寒意冻结。他收刀入鞘,不再言语,大步向前,靴底碾过冻结的污血冰晶,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一头扎进了那片灰白扭曲的光影通道。
霎时间,眼前光影疯狂旋转拉伸,无数模糊的色块与线条呼啸而过,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揉捏抛掷。脚下失去实感,只有呼啸的风声灌满耳膜,那风声里夹杂着细微而尖锐的金属摩擦声,不知源头与来历的声音令人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已过去漫长时光,李不坠脚下一实,踉跄着站稳。那股天旋地转的撕扯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如铅的压抑感,叫人喘不过气。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白。
天空是凝固的铅灰色浓云,低得几乎触手可及,却又死气沉沉,没有一丝流动的迹象。大地覆盖着一层厚实的颗粒粗糙的“雪”,但这“雪”毫无蓬松柔软之感,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如碾碎粗盐的声响,冰冷坚硬,硌得脚底生疼。极目望去,没有起伏的山峦,没有生命的痕迹,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平坦,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那片愈发深邃的灰暗之中。
这就是?原。漠北深处,传说中风刀剔骨、盐雪化魂的死寂绝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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