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近乎虔诚的照料与沉默的回应中，又滑过了一段。那片预备种植樱花的土地，已经被周砚然亲手翻整得松软平整，只待挑选合适的树苗与时节。
李珈悦的情况似乎在缓慢地好转。她依旧不说话，但对外界的反应明显增多。她会在他念诗时，目光跟随他手指划过书页的轨迹；会在清晨被抱到阳台时，主动将脸微微偏向阳光更温暖的一侧；甚至有一次，周砚然在为她修剪指甲时，发现她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指尖，虽然短暂，却足以让他怔在原地，心头巨震。
他开始允许她接触一些更“自由”的活动。比如，在她精神状态尚可时，他会扶着她，在别墅一楼开阔的客厅里，极其缓慢地走几步。她的腿脚因长期卧床而虚弱无力，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他身上，但他能感觉到，她在尝试用力，试图重新掌控这具与她疏离已久的身体。
这种缓慢的进展，像昏暗隧道尽头微弱的光，让周砚然几乎要相信，他可以就这样，一点一点，将她从绝望的深渊里重新拉回人间。
然而，阴影总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候，骤然降临。
那天下午，周砚然因一个紧急跨国会议，不得不离开别墅几个小时。临走前，他仔细叮嘱了护理人员和佣人，确保万无一失。李珈悦当时正靠在窗边的沙发上，安静地看着外面，一切如常。
会议进行到一半，他的私人手机震动起来，是别墅管家的紧急来电。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示意会议暂停，走到隔间接通电话。
“先生，”管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李小姐……她情况不太对。”
周砚然的心猛地一沉：“说清楚！”
“我们……我们也不确定怎么回事。您离开后大约一小时，林薇薇小姐突然来访，说是代表夫人送一些补品过来。我们按照您的吩咐，婉拒她上楼探望李小姐。但林小姐坚持要在客厅等候，说或许能遇见您……不知怎的，李小姐自己扶着楼梯，从二楼下来了，应该是想去厨房倒水……正好在客厅入口，撞见了林小姐。”
周砚然的指关节捏得发白。
管家继续汇报，语气愈发小心：“林小姐见到李小姐，很客气地打了招呼，还说……还说‘周大哥真是有心，把这地方重新布置了，比以前温馨多了，尤其后面那片空地，听说要种樱花？真是雅致。’ 李小姐当时就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我们立刻上前想扶她回去。可是……可是回到房间后，她就一直坐在床边，低着头，一动不动，我们送去的温水她也不碰，和之前……很不一样。”
周砚然甚至没有听完，便直接挂断了电话。一种冰冷的怒火夹杂着尖锐的恐慌，瞬间席卷了他。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李珈悦如何艰难地自己下楼，如何在那个她试图逃离的客厅里，撞见了那个曾被外界视为与他“郎才女貌”的女人，如何听着对方用女主人的口吻，评价着这个囚禁她的牢笼的“温馨”与“雅致”！
那看似稳固了一点的薄冰，在此刻，仿佛被狠狠砸下了一块巨石。
他取消了后续所有议程，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别墅。
推开她卧室的门，他看到的情景让他的心狠狠一揪。她依旧维持着管家描述的姿态，坐在床沿，背脊单薄而僵硬，头深深地垂着，长发掩住了所有的表情。但她的双手，正死死地攥着盖在腿上的薄毯，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细微的颤抖，却透露出她内心正在经历着何等剧烈的风暴。
周砚然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试图去看她的眼睛。
“珈悦……”他的声音带着风尘仆仆的沙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祈求。
她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攥着毯子的手更紧了。
周砚然伸出手，想要覆盖住她冰冷颤抖的手，想要给她一点力量，或者，是祈求一点原谅。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前一秒，她猛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
不再是之前空洞的死寂，也不是近来偶尔出现的迷茫或细微波动。那里面积聚着浓得化不开的痛苦、被强行撕开伤疤的屈辱，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的恨意。泪水无声地从她眼眶里滑落，一滴接着一滴，滚烫地砸在她自己紧攥的手背上，也砸在了周砚然的心上。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用这双盈满泪水和恨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这无声的控诉，比任何嘶吼和挣扎都更具力量，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周砚然这些日子以来小心翼翼构建起来的一切。
他伸出的手，就那样僵硬地停在半空中。
他意识到，有些伤痕，并非时间的流逝和精心的照料就能抚平。他强加给她的整个世界，连同这个世界里不经意出现的、属于他过往的阴影，随时都可能将她重新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自以为是的救赎，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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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无声处的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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