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未遂的决绝之后，周砚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那种因失控而起的暴戾和烦躁，在日复一日面对李珈悦毫无生气的沉默后，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情绪取代。他看着医护人员将营养液一点点输入她青白的血管，看着她像个易碎品一样被翻动、擦拭，却毫无反应，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不能再失去她——不是作为所有物，而是作为“李珈悦”这个存在本身。这个认知，在他看到她漂浮在江中的那个瞬间，就以残酷的方式烙进了他的脑海。
他开始以一种近乎偏执的耐心，介入她的“治疗”。
他遣散了部分护工，许多事情亲力亲为。他学着用温热的毛巾，笨拙却极其轻柔地为她擦拭脸颊和手臂。他坐在床边，用棉签沾了水，一点点湿润她干裂的嘴唇。他甚至会在她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后，小心翼翼地为她按摩四肢，尽管那双曾经灵巧拉琴的手，如今只是无力地垂着。
他不再说那些命令或诱惑的话，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陪着她。
他会打开她房间里那扇长久紧闭的、通往阳台的玻璃门，让带着青草气息的风和阳光涌进来，驱散一室的药味与死寂。他会把她连人带椅子搬到阳台的阳光下，在她膝盖上盖一条柔软的羊毛毯，然后自己就坐在不远处处理文件，或者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偶尔，他会带来一些东西。
不再是昂贵的珠宝华服。他找来了一些旧的、泛黄的琴谱，放在她视线可及的小几上。他播放的音乐，也不再是交响乐或歌剧，而是街头艺人随性的弹唱，或者是不知名乐团演奏的、带着瑕疵却充满生命力的民间曲调。
他甚至命人将花园一角原本种植着名贵玫瑰的区域铲平，运来了泥土，却迟迟没有种下新的花卉，只是任由那片土地空着，带着雨后泥土的原始气息。
日子就这样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平静中流过。
李珈悦依旧沉默，依旧大部分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某些极其细微的变化，正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发生。
当阳光过于刺眼时，她的睫毛会几不可察地颤动一下。当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时，她空洞的视线似乎有瞬间极其短暂的聚焦。当周砚然为她按摩因长期卧床而有些萎缩的小腿时，她脚趾曾有过一次微弱的、几乎无法感知的蜷缩。
周砚然捕捉到了这些瞬间。
他的心会因此而剧烈地跳动，但他强迫自己按捺住所有情绪，不敢有丝毫惊动。他继续着他笨拙而沉默的守望，像守护着一簇在寒风中几近熄灭的、微弱的火苗。
这天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周砚然推着轮椅，带她来到那片空置的泥土前。
他蹲下身，与她平视，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恳切的意味。
“珈悦，”他叫她的名字，不再是全名，带着一种生涩的温柔，“你看，这块地空着。我不知道该种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她毫无波澜的侧脸，继续艰难地说道：“我记得……你说过，想看春天的樱花。”
风轻轻吹过，拂动她额前细碎的发丝。周围安静得能听到远处归鸟的啼鸣。
就在周砚然以为这次依旧不会有任何回应，准备起身推她回去时——
他清晰地看到，她放在羊毛毯上的、那只瘦得只剩骨头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弹了一下。
仅仅是一下，细微得如同蝴蝶振翅。
却让周砚然整个人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交织着涌上喉咙。
他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这只是他的幻觉，生怕惊走了这黑暗中第一缕，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曦光。
冰封的湖面，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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