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虞珀对着衣柜挑了半小时衣服,最后还是穿了件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镜子里的人耳尖微红,她深吸一口气,抓起包往书店走。
玻璃幕墙反射着晨光,落在他肩头,她一眼看见裴墉觉——他斜倚在队尾的灯柱旁,旧诗集扉页被风掀起,露出页边洇开的墨迹。虞珀悄悄走到他身后,听见他低声跟前面的人说:
"早期短篇集在二手市场溢价五倍了。"指尖划过某行诗,"但《雪纱》的初版值得收藏。"
那语气熟稔得像个资深书迷,虞珀呼吸微滞。她忽然想起高中时,高中图书馆那本《雪纱》的借阅卡上——她的名字下方总是紧跟着遒劲的"裴墉觉",像某种沉默的追踪。
冰矿泉水突然贴到她手背。"早。"他不知何时转过身,袖口蹭了道铅笔痕,"太阳毒,站这儿。" 身影自然笼住她面前的阳光。
签售台前,作家抬眼便笑:"这就是电话里提过的姑娘?"笔尖在扉页游走时忽然顿住,"小裴说你有本《雪纱》的批注版?"
虞珀怔忡间,裴墉觉已经接过签名本,指尖在封面上顿了顿:“她高中就爱读您的文章,作文里总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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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秋蝉声渐歇,只剩风卷落叶的沙沙响。虞珀摩挲着书页边缘的毛刺,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高中作文……”
“猜的。”他说着这两个字,手伸进口袋。
虞珀攥紧的手心突然被塞入冰凉硬物——铜枫叶书签,叶脉间嵌着星点绿锈。边角被磨得发亮,上面刻着片细小的枫叶——和她高中时夹在日记本里的那片,一模一样。
"眼熟吗?"裴墉觉停下脚步。树影斑驳落在他睫毛上。
“这是……”
“校运会那天,你掉在操场的。”他望着她的眼睛,声音轻得像风,“那天看你蹲在看台上找半天。”
记忆轰然洞开,虞珀的呼吸顿住。
她记起来了,那天她追着被风吹跑的笔记本跑了很远,最后是个穿球服的背影帮她捡回来的,她只顾着道谢,甚至没看清对方的脸。
“后来我去你们班找过你,想还书签。”他忽然笑了,“但你同桌说,你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
她猛地想起那天下午,班主任确实找她谈话,后来等回到班里时,有人问她是不是丢了东西。她当时以为是恶作剧,随口说没有。
虞珀望着那枚书签,眼眶忽然发热。原来他不是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那些她以为的巧合,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相遇,全都是藏了很久的心意。
从高中操场的背影,到此刻的对视,时间像条柔软的线,把散落的碎片串成了完整的圆。
她忽然想起今早签售会上,作者写在扉页上的话:“有些相遇,早在故事开始前,就已经写好了伏笔。”
抬头时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虞珀忽然明白,原来有些人,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悄悄走进了生命里。
虞珀捏着温热的书签,铜质枫叶的纹路硌在指腹。操场的风穿过六年光阴,此刻正掀起裴墉觉的衬衫衣角。她突然看清记忆里那个模糊的校服背影——瘦高的身形,总爱把书包甩在右肩,走过篮球场时会被女生悄悄注目。
裴墉觉已经走出几步,发觉身后的脚步声没有跟上来,便停下回头看她:“不走?”
阳光正巧落在他肩头,将白T恤晕染成一片暖融的金色。他耳垂上那枚银质耳钉在光线下折射出细碎星芒,随着转头的动作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那光芒太过锐利,刺得虞珀眼眶微微发涩,心头也跟着一阵晕眩。
她像是被那抹光晃回了神,慌忙抬脚跟上去。脚步踩在铺满落叶的人行道上,枯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脆响。
秋风卷着几片梧桐叶打着旋儿掠过脚边,沙沙声与远处校园钟声交织,可在这片秋日的私语里,她清晰地听见自己鼓噪的心跳,一声声,震颤着胸腔,也震颤着掌心里那片带着他体温的、沉甸甸的铜枫叶。
裴墉觉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他没再追问书签的事,也没解释更多,只是沉默地走着。
这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一层柔软的茧,包裹着刚刚被揭露的巨大秘密和随之翻涌的情绪。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筛下细碎跳跃的光斑,在他们身上、脚下流转。
虞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他垂在身侧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刚才在书店接过签名本时显得那么沉稳,此刻却带着一种微妙的、不易察觉的紧绷。袖口那道蹭上的铅笔痕,像一道小小的、属于现实的裂痕,嵌在这如梦似幻的旧日重逢里。
“那个……”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出口才惊觉过于突兀。
裴墉觉立刻偏过头,眼神询问地看向她。阳光落进他眼底,映出一片清透的琥珀色。
“……没什么。”虞珀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里的书签,冰凉的金属边缘硌得生疼,却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感。
她想问的太多了。
想问他是不是真的记得她高中作文里引用的每一个句子,想问他为什么要收藏那片小小的枫叶这么多年,更想问他……
这些年,他是以怎样的目光,在那些她不曾留意的角落,注视着她?
可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后只化作一句:“谢谢你……帮我捡到它。”
裴墉觉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喉结微动,目光掠过她紧握的手,又移向前方被阳光晒得发白的长路。
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声音被吞没大半,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不用谢。”他补充道,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可下一秒,他侧眸瞥她一眼,唇角微抬,慢悠悠地补了句:“毕竟你当年连自己掉了东西都不知道,指望你找回来,怕是等到毕业都等不到。”
虞珀一噎,耳根瞬间发烫。
可裴墉觉似乎还嫌不够,指尖轻轻点了点她手里的铜枫叶书签,语气懒散却字字带刺:“不过,六年才物归原主,你这反射弧,是不是也太长了点?”
虞珀瞪他,他却已经若无其事地转回身,继续往前走。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像是藏住了什么没说完的话。
她不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两人在阳光下时而交叠、时而分开的影子。六年的时光仿佛被压缩、折叠,又在这条熟悉的归途上缓缓展开。
那些图书馆借阅卡上紧挨的名字,作文本里被红笔圈出的引文出处,甚至课间操时偶尔瞥见的、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挺拔的身影……无数细碎而模糊的碎片,此刻都被手中这片带着绿锈的铜枫叶串联起来,拼凑出另一个她从未知晓的故事版本。
在她懵懂无知、埋头于自己世界的年岁里,有一个人,早已带着一份静默而持久的心意,在她身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然铺就了一条通往此刻的路。
秋风吹散行道树上最后几片枯叶,带着微凉的干燥气息掠过虞珀的脸颊。空气里飘着落叶腐朽的苦涩和阳光残存的温度。
虞珀悄悄侧过头,目光描摹着他被斜阳勾勒出的侧脸轮廓。阳光在他睫毛上镀了层金边,投下细碎的阴影。
她忽然觉得,这落叶簌簌的黄昏,安静得能听见时光流逝的声响,以及心底某种蛰伏已久的东西终于苏醒的震颤。
裴墉觉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没有转头,只是唇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很浅,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她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脚步放得更缓了些,让她能轻松跟上。
阳光,树影,蝉鸣,并肩而行的沉默,还有掌心那枚承载了太多时光与心事的铜枫叶。
一切都刚刚好。
虞珀捏着掌心的铜枫叶,纹路被体温焐得温润,像揣着块浸了年月的暖玉。
他忽然抬手挡了挡眼,指尖掠过眉骨时,虞珀瞥见他袖口上那道浅灰色的铅笔痕,正想开口问,却见他已经迈开步子,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倒像是在等她,又像是在自顾自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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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珀回到家,将签名书轻轻放在书桌上。铜枫叶书签从指间滑落,在木质桌面上叩出清脆的声响。她盯着那片泛着古铜光泽的枫叶,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膨胀,撑得心脏微微发疼。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她走到窗前,发现天色已暗,路灯次第亮起。玻璃窗映出她模糊的轮廓,还有身后书桌上那本摊开的《雪纱》。
想起高中时第一次读到这本书的场景——图书馆靠窗的位置,阳光斜斜地落在书页上,她一笔一划地在借阅卡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而现在,她终于知道,那个紧随其后的"裴墉觉"三个字,原来藏着这样漫长的等待。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裴墉觉发来的消息:"书签别又弄丢了。"后面跟着一个看似随意的句号。她盯着那个小黑点看了许久,忽然笑出声来。这个人,连关心都要包装成嫌弃的样子。
她转身扑倒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里。布料上传来淡淡的洗衣液香气,却掩盖不住胸腔里那股躁动的热意。她想起今天阳光下他耳钉折射的光芒,想起他说"反射弧太长"时微微上扬的嘴角,更想起他垂在身侧、微微蜷缩的手指。
"又来了..."她喃喃自语,翻过身望着天花板。六年前那种熟悉的心悸感再次席卷而来,比高中时更加来势汹汹。
她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意识到喜欢他是什么感觉——在图书馆看见借阅卡上紧挨的名字时,胸口突然漏跳的那一拍。
而现在,这种感觉不仅回来了,还带着六年时光沉淀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她解锁手机,指尖在相册顶端悬停片刻。屏幕亮起的瞬间,一张泛着冷光的照片跃入眼帘。
那是高三某个午后的图书馆,阳光穿透百叶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画面中央的裴墉觉正低头翻书,修长的手指停在泛黄的纸页上,阳光在他微垂的睫毛下投出细密的阴影,连鼻梁的弧度都被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光。
她的指尖悬在屏幕上,迟迟没有滑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忘记过他,那些被时间冲淡的悸动,只需要一个下午,一个书签,就能重新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窗外,一片梧桐叶轻轻拍打在玻璃上,又随风飘远。虞珀将手机贴在胸口,感受着心跳透过机身传来的震动。
太荒谬了。
因为一场偶遇,因为几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因为那个人还记得她早已遗忘的细枝末节——
她再一次,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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