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苑的夜,似浸满陈腐甜香的丝绒,沉甸甸压下来,叫人窒息。
铜镜映出萧烬苍白如纸的脸,颈间狰狞旧疤——苍梧倾覆的血色印记,此刻成了深渊里唯一筹码,或说……诱饵。
她目光穿透镜面,死死钉在殿内最暗角落,那浓稠阴影里,蛰伏着“十”。
关于“十”,她所知碎片皆令人胆寒。
外公,苍梧君主,倾举国之力,锻造出十一个杀人兵器。“一万人里,仅活十一个。”
老仆传递密信时,声音颤抖,眼中是刻骨敬畏,“每个……抵得上千军万马。”
他们无名,只有冰冷代号,“十”是她身后这位。
他们戴青铜面具,似焊死的棺椁,隔绝表情与声音,据说从不开口,是纯粹杀戮与守护的“工具”,外公遗命护她,成“十”存在的唯一意义。
萧烬指尖冰凉,微颤着抚上颈间旧疤,猛地指甲掐入!“嘶……” 尖锐痛楚刺穿神经,鲜血渗出,在苍白肌肤蜿蜒,滴落墨玉地板。
她视线仍锁着阴影,“来了。”
那冰冷刺骨的存在感,如电流拂过,昭示“十”的靠近……
十六岁生辰,宫宴喧嚣,她登御花园“摘星台”。
夜风猎猎,裙袂翻飞如蝶,脚下“寒碧池”映着惨淡星月。
“十,我知你在。”
她对虚空低语,无人应答。
扭曲笑意爬上嘴角,她闭眼纵身跃下!
池水挤压而来,刺骨寒意灌入口鼻,窒息感攥紧心脏,意识在下沉中模糊。
濒死之际,一股冰冷力量攫住她腰,带她急速上浮。
混乱水流里,她睁眼,模糊见熟悉青铜面具,水流冲刷玄衣,勾勒紧实肌理,面具后双眼,生死间仍空洞如寒潭,映不出她狼狈。
“就是现在。” 求生本能与疯狂念头炸开,她借势扣住面具边缘,指甲抠入缝隙,猛地一掀!
水流激荡,面具沉向池底,一张脸暴露在幽暗水光中。
很年轻,轮廓冷峻如刀削斧劈,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皮肤是不见天日的苍白。
最摄人的眼,毫无波澜撞入她视线,似古井深幽死寂,仿佛被揭下的不是脸,而是无关紧要的物件。
那张脸、那双眼、那漠然,像淬毒匕首扎入心底,毁灭欲与占有欲冲垮理智。
缺氧抽搐剧痛中,她用尽余力,吻上他冰冷薄唇!
黑暗吞没她,再睁眼,已回金丝笼般寝殿。
锦被熏香,温暖如春,颈间旧疤发痒。太医跪一地,外公布满血丝的眼满是后怕心疼,忙命端补品。
她安静听着,手指摩挲颈间疤痕,嘴角悄然弯起餍足弧度,唇上残留冰冷触感——
十,你并非无懈可击。
此后,“永熙公主”荒诞行径升级。
她“失足”惊马、“不慎”打翻烛台、“无意”让藏书阁瓦片松动。
每次“十”都如精准提线木偶,千钧一发救她。
她紧盯面具,试图寻“人”的情绪波动,却只有绝望漠然,这漠然如滚油,灼烧她心底扭曲火苗。
直到她召见酷似仇敌的面首,伶人跪伏抖着解她衣带,刹那,冰冷杀意刺破空气!伶人僵住,惨白如纸,惊恐盯向阴影,浑身筛糠。
她笑意加深,推开伶人,走向阴影:“出来,十。”
阴影微动,玄衣身影分离,垂首单膝跪地,青铜面具遮掩一切,下颌冷硬。
她俯视:“抬起头。” 他依言抬头,目光空洞未聚焦她脸。
她指尖划过面具边缘:“从今日起,寸步不离,贴身护卫。”
他如石头般维持姿势,依旧一言不发。
自此后,“十”成了栖梧苑寝殿里一道沉默的、无法忽视的影子。
三步之遥,如同永恒而精准的刻度,丈量着这金丝牢笼的边界。
她晨起梳妆,他便立于绘着云山雾海的檀木屏风之后,身影几乎融入阴影。
冰冷的视线穿透薄如蝉翼的轻纱,落在她颈间蜿蜒的旧疤上,落在她如瀑的青丝上,不带一丝温度,却让她纤细的背脊下意识地绷紧。
这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扭曲的、隐秘的快意——看,连这样非人的存在,也必须遵循她的“刻度”。
她是这牢笼的主人,哪怕这主人也被无形的枷锁束缚。
她曾召来那些眉眼清秀、气质各异的面首,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慵懒地划过对方年轻光滑的脸颊,听着对方刻意放软的讨好声调。
然而,她的目光却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挑衅,如同抛掷出无形的钩子,投向三步外那片永恒的阴影。
面首在她身侧战栗讨好,而他,连衣角的褶皱都未曾改变,呼吸的频率平稳得如同亘古不变的岩石。
青铜面具后的双眼,空洞得映不出任何色彩,仿佛眼前上演的不过是一场无声的木偶戏。
这彻底的、碾碎一切的漠视,让萧焕心头那把名为掌控的火苗,在餍足片刻后,又添上了新的薪柴,烧得更旺,驱散了调笑带来的短暂而虚假的暖意。
夜深人静,锦帐内沉香袅袅。噩梦如同跗骨之蛆,纠缠不休。冷汗浸透丝质里衣,她喘息着骤然坐起,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掀开帐幔一角,那道挺拔如松的玄色身影就伫立在几步之外,纹丝不动,只有昏黄的烛光在他身上投下摇曳而沉默的轮廓。
这沉默的守护,是这冰冷宫殿里最坚硬的牢笼之壁,却也成了她在无边孤寂与黑暗中,唯一可抓握的锚点。
一种扭曲的依赖悄然滋生,她对他的引诱与试探,早已刻入骨髓,成了习惯,也成了无声的挑战……
“十。”
水汽氤氲的浴殿,空旷得能听见水滴落下的回响。
萧烬慵懒地靠在巨大的白玉池边,乌黑长发如海藻般漂浮在温热的水面上,水珠顺着她光洁的肩颈滑落,没入氤氲的池水中。
她的声音在殿宇里带着空旷的回音,清晰而慵懒:“更衣。”
她背对着他,光滑的脊背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
无需回头,她便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道冰冷的视线落在她的背上,如同实质的寒霜。
他垂着眼,视线凝固在她头顶上方一寸的空气里,姿态恭谨,却将她视若无物,仿佛只是在侍奉一件价值连城却毫无生气的玉雕。
她缓缓起身,水珠沿着玲珑起伏的曲线滚落,在光洁的白玉地砖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她并不急着披衣,赤足站在微凉的玉砖上,任由湿漉漉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他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视线里。
水珠从发梢滴落,沿着背脊滑下,没入腰窝。
“替本宫擦干。”命令再次落下,带着水汽的湿润和不容置疑。
他依言上前一步,棉巾拂过肌肤,带来的是布料的摩擦感,干燥,却冰冷,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温度。
这完美的服从,却让萧烬心头那簇掌控的火苗,在燃烧到极致后,陡然生出一丝……无趣。
又是这样。
像对着深不见底的寒潭投石,连一丝涟漪都吝于回应。这工具,完美得令人厌倦。
“看着我。”
更衣后,她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梳理长发,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
镜中映出他的身影。他依旧垂着眼,视线落在她坐榻旁的地毯花纹上,对镜中她的凝视毫无反应。
空气凝滞了片刻。
萧焕梳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只是对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勾了勾唇角。
寝殿内烛火昏黄,将一切都染上一层暖色的假象。
萧烬只着单薄的素色寝衣,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她仰头,目光描摹着那张冰冷的青铜面具,仿佛要穿透它看到后面的虚无。
指尖抬起,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轻轻点在他的胸口,隔着玄衣的布料,能感受到底下坚实如铁、蕴藏着恐怖爆发力的肌理轮廓。
“十,”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梦呓般的平静,“脱掉它。”
命令清晰无误。
指的是他的上衣。
阴影中的身影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这命令与“杀人”并无不同。
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的手指抬起,精准地落在玄衣的系带上。
动作利落、刻板,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如同拆卸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器械。
玄色外衣无声褪下,露出里面同样紧束的黑色里衣。
然后是里衣。
烛光跳跃着,终于毫无保留地映照出那具躯体。
年轻,精悍,每寸肌肉都仿佛经过千锤百炼,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
然而,这具充满力量美感的躯体上,却遍布着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痕。
刀伤、箭痕、深可见骨的爪印、狰狞的灼烧烙印……层层叠叠,新旧交错,颜色深浅不一,如同最残酷的地形图,无声地铭刻着他作为“兵器”所经历的修罗场。
最刺目的,是心口上方一道深紫色的、几乎贯穿的旧伤疤,边缘扭曲,昭示着曾与死神擦肩而过。
这具身体,是力量与毁灭的完美结合,亦是人性被彻底磨灭的铁证。
萧烬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伤痕,如同鉴赏一件特殊的展品。
她的呼吸平稳,脸上没有震惊,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之前那种刻意的挑衅。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漠然的审视。
然而,当她的视线掠过那道深紫色的贯穿伤疤时,指尖却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无意识地、缓缓地抚上了自己颈间那道同样狰狞、蜿蜒如蜈蚣的旧疤。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微微凸起的、早已失去痛感的皮肉。
嗡——
一股奇异的、电流般的痉挛感瞬间从脊椎窜至头皮。
就是这种感觉。
一种近乎病态的、冰火交织的亢奋席卷了她。
这具完美的杀戮机器,这具被彻底磨灭人性的工具,这具连裸露都引不起丝毫波澜的冰冷躯壳……
它上面烙印的,是与她颈间这耻辱印记同源的东西一一暴力、毁灭、被他人意志强加的残酷烙印。
他感受不到痛,感受不到羞耻,感受不到作为“人”的一切。
但这还不够。
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毁灭的冲动攫住了她。
她上前一步,无视那具躯体散发的冰冷气息,踮起脚尖,温热的、带着她独特熏香的唇,猝不及防地印在了他心口上方那道最深最狰狞的贯穿疤痕上。
烛光下,她的动作清晰无比。
唇瓣紧贴着那凸起扭曲的皮肉,仿佛要将自己颈间的疤痕与他身上的印记熔铸在一起。
她停留了一瞬,清晰地感受到那疤痕的粗糙触感,以及底下毫无加速的心跳。
她的唇没有离开,而是顺着那疤痕的走向,带着一种近乎啃噬的力道,缓缓向上移动,掠过他冰冷的皮肤。
最终,停在了他凸起的喉结上。
她能感觉到他喉结的硬度,那是一个男性最脆弱也最致命的部位之一。
下一秒,她张开嘴,用牙齿,狠狠地、带着一股毁灭性的试探,咬了下去。
力道不轻,足以留下齿痕。她在等待。
等待一丝颤抖,一声闷哼,任何一丝属于活物的反应。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的喉结在她的齿下,坚硬如石。没有吞咽,没有滚动,甚至连一丝肌肉的紧绷都没有。
他的呼吸依旧平稳得如同死水,青铜面具后的眼神依旧空洞漠然,仿佛被咬的只是无关紧要的木桩。
巨大的无趣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萧烬心头所有翻腾的火焰和那病态的亢奋。
她精心设计的这场“窥探”与“占有”的表演,意图撕开冰冷外壳甚至撬动一丝反应的尝试,最终只让她直面了更深邃、更彻底的虚无。
她像对着万年不化的冰山表演,冰山依旧,徒留观者索然无味。
她缓缓松开了牙齿,退后一步。
舌尖尝到一丝极淡的、属于他皮肤的冰冷咸味。
“穿上。”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波澜。“退下。”
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细微窸窣声,很快,那冰冷的、重新被玄衣包裹的存在感,便无声无息地退回了属于他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暴露在强光之下。
萧烬没有转身,只是缓步走到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搭在冰冷的窗棂上。
巨大的无趣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萧焕心头所有翻腾的火焰。
她精心设计的这场“窥探”,意图撕开冰冷外壳的尝试,最终只让她直面了更深邃、更彻底的虚无。
她像对着万年不化的冰山表演,冰山依旧,徒留观者索然无味。
铜镜模糊地映出她侧影的轮廓,颈间那道旧疤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她的眼神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一片空茫。
无趣。
但这无趣,是她掌中的玩物。她可以肆意命令他剥开自己,也可以随意将他弃置一旁。
而整个苍梧皇宫,无人不知永宁公主身边那道沉默的玄影意味着什么。
公主可以喜怒无常,可以荒诞不经,但任何让公主真正不快的人——无论是多嘴多舌的宫人,还是仗势欺人的外戚,甚至是某个不长眼、试图轻薄的面首——都曾毫无征兆地消失。
暴毙,失踪,死状离奇。
查?
查无头绪。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所有人看不见的阴影里,精准而冷酷地抹去那些令公主不悦的存在。
久而久之,“公主身边有索命的修罗”成了心照不宣的禁忌。
无人敢做公主的口舌,更无人敢轻易靠近那三步之内的死亡禁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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