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久没哭了，可是凌雨真的不太一样，她好像真的成为了我的锚点，在一片我航行了三四年的海洋里，我第一次看到了陆地，但好像不是岸边，是一座孤岛，同样无助，同样寂寥。
那座孤岛很大，大到装得下很多很好看的风景，有飞鸟有丛林，有我许久没有感受到的温暖，让我停留，让我下船走走。
那座孤岛也很小，小到只放得下我一人，孤岛自己也摇摇欲坠，立在佛像合十的手指尖上，左晃一下，右晃一下，在春风中伫立，在大雪里坍塌。
这一年的秋天，凌雨又送了一盆很茂密、很朴素的薄荷，那色彩饱和的绿和满目萧瑟的秋格格不入，小叶子很可爱，我又放在了床头。
凌雨说，薄荷很茂盛，很能长，希望我也一样，也可以如此生机活力。
我答应她了。
那一年的冬天，也是我遇见凌雨第二年的冬天，拜佛的人走了，我如她所愿的，没有哭。
我跪在那一小尊佛龛前，左手按着那一小块木头，右手戴着她留下来的天珠，我看着那尊佛像的指尖，只觉得悲哀。
床头的薄荷叶已经枯黄，再也看不出曾经的茂密，薄荷的花语是，愿与你再次相逢，再爱我一次。
佛啊，你还是没有救下你的信徒，不过没关系，凌雨这个傻子还是会相信你的，所以，我也还是会尊重你，爱戴你。
凌雨走之前，她应该是察觉到了，她搬了两把椅子，和我并排坐在窗前，看着屋外的大雪纷飞，把手上的天珠戴在了我的右手，然后牵着我的手，像往常一样慢慢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我没动，只是任由她靠着。
她说，“又一年过去了。”
像是一段很长的话的开头，我轻轻嗯了一声，等待着她的下一句。
“小秋，我可能…”
“不会的。”她还没说完，我就已经猜到，凌雨想说的是什么了，我出声制止她，不想让她再说下去。
“秋灼，听我说完，如果还有下一个进来的人，态度好一点，要和那个人说你好，要学会邀请她一起看风景，要多笑笑，也要多和她聊聊天。”
凌雨很平静地说着她走之后的事情，每一句都与我有关，都与她无关，我好难受。
所以我用一只手捧住了她靠在我肩上的头，我才看到她的眼里，已经噙满了泪花，只是没落下来，没被我发现，我看着凌雨那双盛满水的眼睛，和有些惨白的唇，我也忍不住落了泪。
我好想吻上去，想发疯一样地求求上天，把凌雨留下来，留下这一场温柔又无奈的春雨，或者带我一起走，我突然就明白为什么医生说，我总有一天会明白，她求佛的原因，因为舍不得，舍不得离开，她更无私，求的是佛陀慈悲放过众人，我更自私，求的是佛陀慈悲放过凌雨。
我偏头想吻上去，她却扶住了我的肩，没很用力，但是很明显地拒绝，我还是停住了，她苦笑着摇头，眼里的泪也随之掉落， “小秋，不要。”
“为什么。”我深吸了一口气，怔怔地看着她，手也没离开她的脸。
“快结束了，就别开始了吧。”意思是，凌雨的生命快结束了，我们就别开始了吧，可我好不甘心，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开始迟缓地意识到，她真的要走了，无论我如何求佛，无论她如何虔诚，我都救不了她，她都留不下来。
“我好难受。”我放开了捧着她的手，泪珠不受控制地连成串滴落，我真的很难过，在这个许久不曾让我感到难过的病房，我好像回到了最初，我还会因为生死而痛苦不堪的时候，而如今，让我痛苦不堪的是与凌雨生死相隔。
“别哭，秋灼，你知道，轮回吗？”
凌雨说，轮回是佛的旨意，是众生于六道中不断生死轮回，有情众生由因果业报定生死轮回，生死相续，循环往复，直到摒弃无明，修得善业，她不怕死，只想修得善业，好好地走进下一个轮回。
“这是你送我薄荷草的缘故吗？”我看着床头的薄荷，在心底默默叹息。
“是啊，来生，若我与你再次相逢，你能再爱我一次吗？”凌雨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地看着我，还很强势地把我的头转到面对着她，凌雨说这话，我好心动，也好悲哀。
小说里都说，要有今生来世，要再续前缘，可我和凌雨，我们甚至，今生连关系都没有，只能求一场来世。
“我们来世会见吗？”我问出这话，句子断断续续，勉强能听个大概，我早已泣不成声。
“不知道。”凌雨又苦笑着摇头。
“会的。我要用今生所有的善业，”和佛祖换我们来世再见。
后半句，被凌雨的吻堵在了喉咙里，没能说出口，她探头吻上我，唇瓣柔软，谈不上细腻，吻技也不得章法，像是情难自禁，也像是着急打断我的话，我是情难自禁，用手按住了她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刚被拒绝的吻。
直到我感觉到她开始喘不上气，呼吸变得急促困难，我才松了按着她后颈的手，她把头埋在我的胸口，一边平息呼吸，一边跟我说，“不要你换，你好好的，我会再见到你的。这话以后，也不许说了。”
气声很勾人，但我也不敢再吻，凌雨身体太虚弱，我只好揉着她头发，“会再见的，你等等我，我还要带你去天池的，不是吗？”
“是，你一定要去，好好地去。”
最后我说，如果我们来世遇见了，我一定会爱上你的，一定会的。
她说她相信我。她总是会信很多很多毫无根据的东西，像木头里的小精灵，像从未出现过的佛，像我许诺的来生。
凌雨走后，她的家人带走了她，却没拿走她的东西，她的床上放了很多凌乱的衣服，最底下的一件是我们初见时的那件灰白色的棒球服。
于是我问护士，“她这些东西家里人不带走吗？”
“她啊，她就一个弟弟，没收东西就走了，这些我们明天处理掉。”护士看了一眼床上的衣服，继续帮我打针。
“可以留给我吗。”我想留下那件灰白色的棒球服，想留下茶花最后一点痕迹。
“可以是可以啊，你留着也没什么用吧，你要想拿今晚收一下吧，不要的就留着，我们明天来收。”
“好。”
我拿走了那件灰白色的棒球服，在医院留存得太久，已经闻不到最初那股春风的味道，只有浓浓的消毒水气味。
我还是每日诵经，跪在佛龛前，双手合十，很慢很虔诚地拜三下佛像，然后抽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佛像，日复一日的灰尘，日复一日地擦拭。
春风又来的时候，我穿着那件灰白色的棒球服，手腕上戴着天珠，脖子上还挂着那一小块木块，抱着一尊佛龛，如她刚进房间时一样，站在门口。
我打量了许久这间房间，我住了五年，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我又看向了那四四方方的蓝天，那天下了小雨，淅淅沥沥的，蓝色沾了点灰，没那么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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