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涧的地形图、亲卫营的布防细节、换防时辰的精确标注……
详尽得令人心惊,也危险得如同悬崖走索。
这绝非简单的“合作”,这是谢狰精心编织的陷阱,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之上。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那面人皮鼓上染血的白芍药图案,始终在洛云烬眼前挥之不去。
冤仇,是她无法挣脱的锁链,亦是驱动她踏入这绝境深渊的唯一动力。
她没有犹豫。
或者说,她早已没有退路。
洛家残军在她的铁腕与威望下,沉默而高效地运转起来。
劫掠北狄“寿礼”车队的行动,在绝对的保密与高效中展开。
鹰愁涧,名副其实,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一线天光吝啬地洒落。
当北狄精悍的亲卫营押送着沉重的礼车,踏入这天然绝地时,死亡的序曲已然奏响。
没有震天的喊杀,只有从嶙峋怪石后、幽深岩缝中骤然爆发的致命袭击。
洛云烬的身影在狭窄的空间里将“折梅式”的狠辣发挥到极致。
她的目标明确——那辆被严密护卫在中央、覆盖着厚实油毡的沉重礼车。
战斗惨烈而短暂。
洛家残军以命搏命,用鲜血在鹰愁涧的冷石上泼洒出复仇的轨迹。
当云烬沾满敌人温热鲜血的手指,猛地掀开油毡,撬开那口精铁铸就、布满北狄图腾的箱子时,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某种类似苦艾的草药气息扑面而来。
箱内并非想象中的金银珠玉。
一件折叠整齐、却浸透了暗红到发黑血迹的衣物,静静地躺在箱底。
那血迹干涸龟裂,形成无数狰狞的纹路,几乎看不出衣物的原色,只依稀辨认出是某种……
斗奴的劲装样式。
血腥味浓重得令人窒息,正是这味道掩盖了箱中真正的秘密。
洛云烬伸出手,指尖带着微颤,探入那叠厚重、黏腻的血衣之下。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东西。
她将其抽了出来。
那是一个玄铁打造的精致方盒。
盒身没有任何纹饰,盒盖紧闭,严丝合缝。
它被深藏在血衣之下,如同一个被精心包裹的、来自地狱的“聘礼”。
谢狰的“聘礼”!
以虿盆血衣为名,内藏乾坤!
洛云烬攥紧了那冰冷的玄铁方盒,鹰愁涧的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呼啸而过,卷起她散落的鬓发。
她抬头望向一线天光,眼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知道,手中这小小的铁盒,才是真正的风暴之源。
它冰冷的分量,足以掀翻大梁朝堂。
……
数日后,帝都,金銮殿。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
九龙盘绕的蟠龙金柱在晨曦中反射着冰冷的光泽,高踞龙椅之上的皇帝,面白无须,眼神阴鸷,正漫不经心地听着阶下官员冗长的奏报。
殿内文武分列,气氛压抑。
吏部侍郎,一个以攀附阉党闻名的官员,跨出班列,声音洪亮中带着刻意的悲愤,响彻大殿:
“臣!有本启奏!前镇北大将军洛擎川……哦不,叛军遗女,洛云烬,勾结北狄,图谋不轨,罪证确凿!”
闻言,皇帝身侧的曹焱眼珠微转,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哦?罪证何在?”曹焱的声音慢条斯理。
他的视线正前方,站着的是现大将军——洛明瑾。
二人虽相对,却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好似故意躲避一般。
吏部侍郎仿佛得了圣旨,精神一振,从袖中取出一份卷轴,高高举起:
“此乃北狄狼主亲笔密信!信中言明,洛云烬于鹰愁涧劫掠我大梁岁贡车队,实乃与北狄演的一场双簧!劫走之物,正是她与北狄勾结的信物!实为颠覆我大梁江山!此等逆贼,当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他展开卷轴,上面果然盖着北狄狼主的大印,言辞凿凿,将一场精心策划的劫掠,污蔑成通敌的铁证!
朝堂之上,阉党一系官员更是纷纷出列附和,要求出兵严惩。
见状,秉笔太监冯恩依旧沉默,只是缓缓抬起了头。
他没有冲动,只是将手按在了腰间那封密信之上。
时机未到。
就在群情汹汹之际——
“咳咳……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咳嗽声,突兀地从大殿侧后方传来。
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循声望去。
只见大殿侧门处,一道清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影,正扶着冰冷的朱红门框,艰难地支撑着身体。
正是那刚被寻回的三皇子,萧雪臣。
他穿着一身素净得近乎寒酸的月白常服,宽大的衣袍更衬得他身形伶仃单薄。
脸色苍白如雪,几乎不见一丝血色,因剧烈的咳嗽,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病态潮红。
阳光从他身后斜斜照入,勾勒出他过于清癯的轮廓,他看起来虚弱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然而,当他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喧嚣的朝堂时,一股威压,竟让殿内为之一静。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高举“罪证”、一脸义愤填膺的吏部侍郎身上。
“侍郎……”萧雪臣的声音沙哑、微弱,却带着一种严厉的清冷,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力气,“你说……勾结北狄……证据……便是这封北狄狼主的……亲笔信?”
吏部侍郎心头一悸,但想到背后有九千岁曹焱撑腰,立刻挺直腰板:“回禀殿下,正是!此乃铁证!”
雪臣微微颔首,动作轻缓得如同怕惊扰了空气。
他目光转向曹焱,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开口:“父皇……儿臣……亦有……一物……欲献于……御前……或可……为云……辩诬……”
曹焱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萧雪臣像是耗尽了说话的力气,猛地吸了一口气,压制住胸腔里翻涌的血腥气,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动作!
他松开了扶着门框的手,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却强行稳住。
紧接着,他竟从自己那宽大的的袖袍之中,抽出了一张——弓!
那是一张制作极其精良的紫杉木反曲弓,线条流畅,弓身打磨得光滑温润,在殿内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弓弦紧绷,透着一股凌厉的杀伐之气。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同时抽出的,还有一支箭!
“殿下!不可!”有忠于皇子的老臣惊骇出声。
但已经晚了!
萧雪臣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完全不像一个病入膏肓之人。
搭箭、开弓!
那瞬间爆发出的力量,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额角青筋暴起,手臂因巨大的拉力而剧烈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断。
弓弦在他指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瞬间被拉成一轮满月。
咻——!
一道凄厉的破空之声撕裂了大殿的死寂。
那支白羽箭,精准无比地撕裂空气,直射向那份“罪证”卷轴!
噗!
沉闷的撕裂声响起。
箭簇精准地洞穿了卷轴的轴心!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那卷轴,猛地向后倒飞出去!
笃!
再一声沉重的闷响!
那份“通敌铁证”,钉在了蟠龙金柱之上!
卷轴被箭矢贯穿,撕裂开来,悬挂在冰冷的金柱上,像一面屈辱的破旗。
整个金銮殿,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惊骇、恐惧、难以置信……
无数种情绪交织在每一张脸上。
谁也没想到,这位被所有人视为命不久矣、只配在东宫等死的病弱皇子,竟能在金銮殿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举动!
一箭!
射落诬告!
钉柱为证!
“噗!”
殷红的鲜血,终于无法抑制地从雪臣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他月白的衣襟,刺目惊心。
他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弓脱手掉落在地。
他单手死死捂住胸口,剧烈地喘息着。
但他依旧倔强地挺直了脊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苍白的脸,眼眸,死死地望向曹焱,声音微弱却字字如刀,敲在死寂的大殿上:
“此等……构陷忠良……通敌叛国……之伪证……不堪……污我……大胤……朝堂……一……寸……地!”
话音未落,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殿下!”殿内忠于他的老臣和宫人失声惊呼,慌忙抢上前去搀扶。
金銮殿上,一片混乱。
秉笔太监冯恩目睹这一切,胸腔中翻涌的,皆是推翻叛党的热血。
曹焱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他死死盯着昏迷的雪臣,又扫了一眼那钉在柱子上的箭和卷轴,最后,阴冷的目光缠上了依旧沉默的冯恩,以及他手中那个尚未开启的密信。
“来人!”曹焱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压抑的狂怒,“三皇子萧雪臣,殿前失仪,妄动兵戈,惊扰圣驾!即刻押回东宫,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探视!”
风暴并未平息。
真正的惊雷,还在冯恩手中那份密信之内。
而雪臣,已用他病弱之躯和一支穿云箭,为洛云烬撕开了这铁幕般诬告的第一道裂口,代价却是……
禁足东宫,生死未卜。
冯恩的目光缓缓从混乱的殿前收回,落在腰间的密信上。
洛云烬密送过来的“谢礼”,该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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