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二桂死了，尸体僵硬地蜷缩在角落，双眼圆睁，瞳孔散大，死前似乎目睹了极其可怖的景象，脸上凝固着骇然欲绝的表情，指甲死死嵌入掌心，四周暗红的手指抓痕显示出他经历了相当痛苦的挣扎后才死去。
平安王与皇后一母同胞，所以葛二桂多少沾点皇室的关系，成煦帝特命华荣裳着人督办此案，顺带一提，五公主华萦枝也在几日前暴病身亡，北苍王城上方笼罩着挥之不散的死亡阴云。
从雁回城至于边界东蒙城左右的路上，陆陆续续多了许多无名尸体，被发现时已腐烂发臭，扭曲狰狞的死状令见者无不毛骨悚然，而凶手至今下落不明。
无人认领的尸身三日后便会扔进乱葬岗，越垒越高，食腐鸟苍凉尖锐的叫声总是低空盘旋，连过路人也难逃被啄一口的意外。
方才抓住一点叛党言邦的踪迹，转瞬即消失无踪，成煦帝震怒不已，他心知肚明雁回城城门口悬吊的那具尸身并不是南谌，所谓“北冥”身死，不过是扰乱八咏楼的计谋之一。
由是南谌与言邦同时销声匿迹此事，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心里，总疑心后者正在谋划覆国。
天灾**接踵而至，各地的奏折如雪片般堆满御案，即使让太子分担部分政务，也恰似杯水车薪，心力交瘁之下，不到两月，那折磨成煦帝多年的头痛症竟然再度发作了！
太医院束手无策，派往少轩城寻医的使者每每空手而归，成煦帝苦熬不过，趁着头疼稍歇，只得死马当活马医，立马下令亲躬赶往少轩城。
星夜兼程，御驾一路飞奔，御医全部随行，依然不能救皇帝于水深火热之中，面对皇帝带痛苦哀嚎却无计可施。
好几次，成煦帝头痛欲裂，恨不能搬起石头砸烂脑袋，最终，御医只能把自家脑袋别裤腰带上，冒险给皇帝用了禁药，暂缓疼痛。
但凡此种虎狼之药，无一例外均会侵蚀神智，后果不堪设想。
没人敢告诉皇帝真相，否则等到后者头脑清明时，定会把他们剁了喂狗，太医院上下齐心，纷纷缝了嘴。
少轩城银装素裹，皑皑白雪覆盖屋檐与街道，即便是最深的黑夜里，雪地也能折射出炫目的白光，百姓安居乐业，完全不受“天狗吞日”影响，大街小巷传出孩童银铃般的欢笑声，这座边陲小城宛如世外桃源。
得知御驾将至，县令率众在城门恭候多日，当黑甲卫的铁骑迈着整齐的步伐显露出冰山一角，年迈的县令却险些被领队将军一脚踹进雪堆。
以面具遮住上半脸的高湛拒马扫视一周：“药祖何在？”
他的声音裹挟着浑厚内力，少轩城地广人稀，空荡荡的街道将这句话传播了很远，源源不绝的回声吓得百姓门户紧闭。
不少人惊恐地捂着双耳蹲下，但那声音还是透过手掌钻入脑海，震得人脑仁生疼。
跪地的县令头也不敢抬，瑟瑟发抖道：“下官愚钝，斗胆上问，不知‘药祖’其谁？”
“不知道？”高湛冷冷勾唇，不待县令回话，剑光闪过血溅当场，一颗头颅滚落雪地。
他太了解这些医者的软肋，故意在城门停下，就是要逼“药祖”主动现身。
成煦帝尚在昏迷，干预不了他的行动，又或许他欣赏高湛的利落干脆以及心狠手辣，反而会拍手称快。
“一柱香之内，药祖若不来面圣，这座城就会变成人间炼狱。”
鸩目鬼说到做到，杀人如麻的紫电营封锁了两处城门，禁止出入。
眼看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死的人越来越多，县令抖若筛糠，他只在五年前新皇登基大典上遥遥看过成煦帝一眼，断然不会想到此生与皇帝还能有如此近的接触。
却是以性命作代价。
死不瞑目的头颅滚到脚边，血腥味冲天而起，高湛右眼闪着兴奋的红光，尚还冒着热气的剑刃抵上县令咽喉。
年过半百的老人止不住颤抖，一动不敢动，哭诉城中并无“药祖”其人，请国都来的大人明鉴。
而“国都来的大人”但笑不语，独眼中的残忍暴虐几乎要化为实质。
刀锋割开皮肤的尖锐疼痛如期而至，县令绝望地闭上了眼。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少年人的清脆暴喝自不远处传来：“住手！”
寒意慢吞吞离开了冒血的脖颈，县令惊魂未定，忍不住抬眼看去，只见一个怀抱秤杆、身负背篓的半大少年悍不畏死冲了过来。
像被赶的猪猡一样聚集在城门口的百姓也伸长了脖子观望，眼尖的人认出了少年，口中发出惊呼：“盛娃子出来干什么？”
那人不断隐晦地给少年使着眼色，让后者赶紧跑，但少年看着满地尸体怒发冲冠，根本没注意其他人，只顾和刽子手对峙。
“目无王法戕害良民，你们这群刽子手就不怕遭天谴吗！”
高湛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少年“天谴？王法？本大人身后的贵人就是北苍的王法。小屁孩，你若是交出药祖呢，还能救他一命，若是交不出……”
他踱步回到跪地的县令跟前，用剑尖在后者上半身画了个大大的叉，最后停在心口处，随即开始了冰冷无情的倒数：“三、二——”
鲜血顺着官袍洇开，县令被迫挺起胸膛，浑身止不住地抖，面白如鬼，恐怕挨不到刺穿心脏那一刻，就会吓破胆死去了。
少年怒火中烧，一把将秤杆扔了过去，瞬间三四把利剑就架上了他的脖子。
“且慢。”
沉默的人群蓦然爆发出一阵惊呼，此起彼伏的“朱大夫”吸引了高湛的注意，他眯了眯眼，直觉此人就算不是“药祖”，也必定关系匪浅。
人群挤挤挨挨让出一条窄路，一位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老人慢慢出现在众人眼前，他太老了，老得走不动路，双眼蒙着灰灰的薄膜，看不清人，走路尚且需人搀扶，却自有一派仙风道骨。
高湛漫不经心拍拍县令发白的侧脸，扬声问：“来者可是药祖？”
众人纷纷侧目，屏住了呼吸。
老人不及回答，又听那年轻人以戏谑的口吻威胁：“老大夫，您想好了再回答，御驾在此，欺君之罪株连九族啊。”
半晌，须发皆白的老人抬起下巴，沟壑遍布的脸庞平静而安详，他说：“老朽朱诺，世人谬赞‘药祖’之称，实在愧不敢当。”
这是变相的承认了他就是药祖其人，高湛收回佩剑，一边擦拭剑刃血色，一边缓步走向朱诺，压迫感越来越强，以至于老人身边的百姓都不禁低头退后。
苍白削尖的下颌像一柄锋利的宝剑，扎向朱诺，高湛展颜一笑，换上一副恭敬神色：“原来是药祖前辈，晚辈方才多有得罪，莫要见怪。”
少年阿盛被几人围着，无法挣脱，急得面红耳赤，遥遥地喊：“坏人！不许你伤害祖师爷！有本事冲我来啊！”
一想到没保护好药祖，还让他陷入如此险境，阿盛不仅觉得对不起药祖，更愧对楼主托付，登时泪水盈眶。
回过头，高湛“啧啧”两声，朝手下比划了下，和煦地说：“都是误会，冒犯小大夫了，见谅、见谅。”
重获自由的阿盛第一时间冲到药祖跟前，像只护崽的野兽张开双臂怒视高湛。
高湛满面笑意，一改先前索命无常的作态，十分友好地举起双手退开，甚至连佩剑也随意扔到了一边。
“待治好陛下，在下但凭两位处置，绝无二话。”
“呸！”眼角余光掠过满地尸体，阿盛气得发抖，又啐了他一口。
“阿盛，不得无礼。”朱诺轻斥道，枯瘦如柴的手拍了拍少年肩膀。
阿盛红着眼圈喊：“祖师！”
“住嘴！”
眼见朱诺当真动了气，阿盛只得转到他身侧去低头抹眼泪。
朱诺暗暗摇头，阿盛这孩子天分极高，但还是太年轻了，不明白羞辱高湛就是在打皇帝的脸，无异于送死。
高湛笑吟吟侧身让路，眉梢微扬：“请吧，药祖。”
*
申时一刻，紫电营全数回防，由黑甲卫接管少轩城防务，不久前崭露头角的小将军萧云舟暂领卫队长一职。
在江蔚然和萧云舟之间，高湛毫不犹豫选了后者，自镇远大将军惨死之后，这位年轻小将就再未展露过笑颜。
半日时间，一座座营帐落地生根，朱诺和阿盛蒙着双眼被带到了皇帝所处之地。
一进营帐，朱诺便蹙起了眉头，高湛摘下他的眼罩，和声问：“药祖可曾察觉到什么？”
睁眼四顾，朱诺的模糊的视线飘过跪了一地的御医，定在桌上，毫无保留道：“这药不可多服，否则于神志有害。”
“哦，那他们该死。”高湛不以为意点点头，请其上前为皇帝诊治。
阿盛不能靠近皇帝，只能站在门边紧张兮兮看朱诺颤颤巍巍挪步。
侍卫搬来了凳子，扶朱诺坐下，高湛蹲身对意识模糊的成煦帝耳语几句，片刻后，恭恭敬敬将皇帝的一只胳膊抬出帐幔。
天色阴沉沉的，营帐内的人大气不敢出，尤其是已经被判了死刑的御医们。
趁朱诺在专心诊脉，高湛让人清理了帐内无关人等，约莫一个时辰后，朱诺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说出的话让所有人呼吸一滞。
“草民斗胆猜测，陛下此症，乃蛊虫作祟。”
“蛊虫？”高湛惊疑不定地问，“可否说得详细些？有解法吗？”
朱诺叹气摇头，混浊的眼底多了一分深思之色。
高湛缓缓抽出佩剑，剑锋映着帐内摇曳的烛火，寒气逼人，他也长叹一声：“药祖应当明白，陛下与百姓，孰轻孰重呢？”
像朱诺这种人，医德仁心，所以最好的威胁方式就是以他人性命，最好是绝对的陌生人……
药祖：人，我有两不救——①这个不救②那个不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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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救人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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