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县的基建,进入了一种狂热的、日新月异的阶段。
一边,是热火朝天、烟囱高耸的工业区。水力鼓风机如巨兽般的心跳声日夜不息,旋窑缓缓转动,吐出滚烫的水泥熟料,高炉的骨架在数百人的努力下,一寸寸地向天空生长。另一边,是广袤的万亩良田,灌溉渠如银色的血管般遍布其间,滋养着刚刚播下的、承载着全县希望的种子。
然而,与这两个区域的蓬勃生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新县民们居住的临时生活区。
那是一片片低矮、拥挤的窝棚,空气中弥漫着腐烂茅草、排泄物和廉价草药混合的酸腐气味。一场小雨,就让整个居住区变成一片泥沼,混着秽物的污水没过脚踝,散发出阵阵恶臭。
母亲李淑芬正弯着腰,在一个昏暗潮湿的窝棚里,为一位呻吟不止的老人诊治。老人的膝盖肿得像发面馒头,这是长期居住在阴冷潮湿环境中,不可避免的风湿病。李淑芬为他敷上热腾腾的草药包,看着他痛苦而感激的眼神,心中一阵刺痛。
她走出窝棚,看着外面那些在泥水里玩耍的孩子,忧心忡忡地对陪同她前来的苏月说:“月月,工业和农业解决了‘生死’,但住处决定了‘活法’。再不改善他们的住处,冬天一到,只怕不用等瘟疫,病倒的人就要塞满我的医馆了。”
县衙议事厅内,一场关于“住”的会议,正式召开。
墙上,挂起了一副全新的、更加复杂的图纸——“黑水县第一期标准化住宅小区规划图”。
这一次,苏月的设计,不再是单纯的工程图,而是一份充满了现代城市规划理念的社会蓝图。
图纸上,不再是杂乱无章的村落,而是一个个由横平竖直的宽阔街道分割开的、豆腐块般的“里坊”。她设计的,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一家一户的小院,而是一种联排的、两层高的、被她命名为“集体宿舍”的红砖小楼。
“各位,”苏月指着图纸,向所有工匠头目和县民代表解释道,“我们的土地和资源都有限,所以我们必须向上发展。这种两层小楼,将是未来黑水新村的标配。”
“墙体,将使用我们新烧制的红砖,地基和地面,则全部用水泥硬化,彻底解决防潮和漏水的问题。”
“所有的门、窗、梁、柱,都将采用统一的尺寸。木工房会提前预制好所有构件,我们建房子,将不再是‘盖’,而是‘组装’。”
“更重要的是,”她用木杆,点在了图纸上几处特殊的区域,“我们将引入‘公共空间’的概念。每栋楼,都会配备一个集中的公共厕所和公共浴室。我会让苏阳想办法,将高炉的余热利用起来,通过管道,为浴室提供免费的热水。另外,每个里坊都将设立统一的垃圾收集点,由专人负责清理。”
这番话,让议事厅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工匠头目们瞪大了眼睛,手里还无意识地攥着图纸的一角,仿佛想把它捏出水来。一位年长的县民代表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房子只是一个遮风避雨的私人场所。而苏月提出的,却是一个有着统一规划、完善的公共卫生系统、甚至能享受到“免费热水”,如同仙境一般!
要实现这个宏伟的蓝图,就必须有海量的、标准化的建材。
苏阳的“材料工程院”再次全力开动。他没有满足于之前的小打小闹,而是在苏月的提示下,利用煤炭的高温,设计并建造了一种可以连续生产的、巨大的“轮窑”。火焰在环形的窑洞中缓缓移动,一边在装填新的砖坯,另一边,烧制完成的、尺寸统一、质地坚硬的红砖,如同炽热的洪流,源源不断地从窑口涌出,产量是过去的整整十倍。
木工房里,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积木”加工厂。在阿牛这位新晋“木工总把头”的带领下,工匠们使用苏阳发明的“夹具”,批量生产着标准化的门框、窗框、甚至是屋顶的木梁结构。
就在“红砖革命”和“木器标准化”如火如荼地进行时,苏阳却一头扎进了“材料工程院”最深处的一个独立窑厂,进行着一项秘密的、优先级最高的项目。这个项目的起因,源于姐姐苏月的一句话:“我们要造的不是堡垒,是家。家,需要阳光。”
苏阳的目标,就是创造出一种既坚固、又完全透明的东西,来替代窗纸。他将其命名为——玻璃。
第一步,提纯原料。苏阳亲自带领一队人,在黑水河下游,找到了一片沙质最细腻、颜色最白的河滩。他建立了一套原始的“淘洗流水线”,将沙子反复冲洗、过滤,最终得到了一堆堆如同雪盐般洁白的、高纯度的石英砂。
第二步,配制辅料。他指导工匠们,将某些富含钾的植物进行萃取,制成原始的“碳酸钾”;又将烧制好的石灰石,与抄没来的纯碱混合,得到了“碳酸钠”。这两样,就是降低熔点的“助熔剂”。而之前用于改良土壤的石灰石粉末,则是最好的“稳定剂”。
第三步,高温熔炼与吹制成型。苏阳设计了一个小型的“坩埚窑”,用新发明的耐火砖砌成,再用煤炭粉末作为燃料,将窑内温度强行提升到了一千四百度以上。当那口特制的坩埚被烧得通体赤红时,混合好的粉末被一勺勺送入其中,渐渐熔化,翻滚,变成了如同蜂蜜般、闪烁着橘红色光芒的液态!
在一位经验丰富的“景镇”老陶工的启发下,苏阳放弃了失败的“浇筑法”,采用了“吹制法”。他让人打造了数根长长的铁管,在请那位老陶工演示并失败了几次、烫伤了手之后,他凭借着过人的悟性和控制力,才终于成功地“蘸”起一团滚烫的玻璃液,缓缓吹气。一个橘红色的小气泡出现,并越变越大,最终,形成了一个直径一尺有余、壁厚均匀的巨大空心圆筒。
第四步,退火与成型。一座长达十丈的、温度呈阶梯式分布的“退火窑”被建造出来。刚刚吹好的玻璃圆筒,被趁热切掉两端,再沿着筒身划开一道直线,然后被平铺着送入退火窑的最高温处。在高温下,它受重力影响,缓缓摊平成了一块平整的玻璃板。然后,它会在接下来的十几个时辰里,极其缓慢地通过一个个温度递减的区域。
当苏阳戴着厚厚的皮手套,将第一块成品,那块长三尺、宽两尺、闪烁着淡淡绿色的、完全透明的板材,从退火窑的末端捧出来时,整个“材料工程院”,只剩下退火窑轻微的嗡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块板材上。他们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那光滑、冰凉、却又坚硬无比的表面。他们亲手,将沙子,变成了天神的琉璃。
三个月后,“黑水新村”一号工地上,第一栋“样板房”在全县百姓的围观下拔地而起。
地基早已用水泥打好。工人们像搭积木一样,将一块块火红的砖块,用新调配的水泥砂浆飞快砌筑。预制好的门窗严丝合缝地嵌入墙体,标准化的房梁被“畜力起重机”轻松吊装到位。仅仅三天,一栋坚固漂亮的两层红砖小楼就宣告完工。
当苏建国带领着第一批获得“劳模”称号的家庭代表走入新家时,所有人都被彻底震撼了。当他们踏上平整、干净、没有一丝潮气的水泥地面时,已经有人在惊叹;当他们看到宽敞、明亮的房间时,赞美声此起彼伏。而当他们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几扇大窗户上——阳光透过完全透明的、前所未见的“琉璃”,毫无阻碍地洒满整个屋子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一个中年汉子,伸出粗糙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光滑平整的墙壁,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他走出门,看着屋外规划整齐的、用石子铺就的公共庭院,看着不远处已经建好的公共厕所和浴室,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我……我这辈子,做牛做马,没想到……没想到能住上这样不怕风、不怕雨的房子啊!值了!为黑水县卖这条命,值了啊!”
他的哭声,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引爆了所有人的情绪。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去,不是因为敬畏,而是因为激动。他们或放声大哭,或捶着胸口,或只是默默流泪,一遍遍地抚摸着新家的墙壁。这种发自肺腑的爱戴,胜过了之前所有的敬畏与崇拜。
夜幕降临,黑水新村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充满了温暖的人间烟火气。苏家四口人站在不远处的小山坡上,看着这片由他们亲手创造的、崭新的家园,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
一名负责对外警戒的斥候,骑着快马,手举火把,急匆匆地从山道上赶来。他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他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一份盖着州府大印的火漆公文,单膝跪地。
“大人,州府来的八百里加急!”
苏建国心中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接过公文,撕开火漆。借着火把的光,他看清了上面的内容。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官方口吻,质问他黑水县为何“擅自收容流民,逾制修建工事”,并勒令他,在十日之内,将所有新入籍的人口、新开垦的田亩、新烧制的砖石、以及所有的“新式工具”,全部登记造册,上报州府,听候处置。
那字里行间,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摘桃子”的意图,昭然若揭。
苏建国将公文递给家人,脸色铁青地说道:“看来,我们把家建得太好了。好到……成了州牧大人嘴边的一块肥肉了。”
在千里之外,大夏朝,京城,皇宫,太和殿。
就在苏家人在黑水县感到山雨欲来之时,一场针对他们的政治风暴,已经掀起。
一位御史,正手持着来自边陲州牧的奏本,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朗声宣读着弹劾。
“……臣闻,黑水县令苏氏,自上任以来,招纳流民数万,名为开荒,实为屯兵;烧制砖石,私筑高墙,其城防之坚,远超县级规制……臣斗胆揣测,其人野心勃勃,恐有不臣之心,望陛下早做决断,以防酿成大祸!”
奏本读罢,庄严肃穆的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官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就在此时,殿外太监那尖锐悠长的唱喏声,压倒了所有杂音:
“宣——西巡使,夜风,觐见——!”
身着一袭风尘仆仆的飞鱼服的夜风,手持一份同样密封的奏章,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大步流星地走入殿中,跪倒在地。他正是数月前,在山丘上见证了黑水县“水淹流寇”的那位年轻人。
“启奏陛下!”夜风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将他所见的一切,如实禀报,“臣在西巡途中,路遇黑水县,亲眼目睹该县县令苏氏,在洪水滔天、数千流寇围城的绝境之下,并未束手待毙。他……他以雷霆为引,天火为兵,一夜之间,便将寇匪尽数荡涤,保全了全城百姓。此等经天纬地之才,实乃我大夏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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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安居乐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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