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送走一帮混吃混喝的师弟师妹，外面天色已经薄亮。
温疏欢看着桌面上的碗碟一扶额，挥手都收进背包，看着脏盘厨具*45，他快速洗漱，想着待会睡醒得赶紧送回去,不然厨房非得上报宗门有贼不可。
视线切换，小号早已经躺在卧房休憩，温疏欢也合眼把自己窝进被褥里，意识逐渐沉寂，原本柔和适宜入眠的黑暗却成一片甬道之势，将他的思绪引向一片更深邃，更模糊的地界。
再睁开眼，温疏欢发现自己赫然坐在轿子里，周身正随着前进晃荡，一顿一顿，一个不稳向后栽倒。
头猛地撞到轿子，他看到自己脑后悬空浮现一枚碎镜，小号视野则一片黑暗。
“就帮你这一回，要不是这佳酿，我可不会过来。”液体在杯中晃动，发出清脆的咚咚。
“酒我有的是。”是小号便宜师傅的声音。
身后镜中不断传来交谈，温疏欢立刻意识到似乎是宗门里的人通过碎镜在观察自己，不再犯刚穿来时的错误，他装作无事一般闭上眼睛，不泄露一丝神态。
“上官师弟，这留影已看过三遍，乾坤镜现在有画面，不必再放吧。”一人调笑。
“宋——景熙师兄，”上官唯的音调拖长，好半天才好不情愿吐出师兄两字“如今也是迟钝，这重播的不是留影，是从凡人记忆里溯回的幻境。”
“幻境？！”又一陌生的惊呼伴随某种碰撞到重物的声音传来，声音浑厚，呼吸声不加掩饰的粗重，像是体修。
温疏欢默默计着数，除小号师尊外共三人，一讨酒喝的，一“宋师兄”，一疑似体修，听起来皆口吻随意，似乎与上官唯是同辈关系。
“我已托人联络因宿慧，以弟子入籍为由调取温疏欢的记录……“上官唯似乎被其他人的惊诧愉悦，轻笑一声回应“我徒儿修为同辈无敌，但这般近乎完满级的幻境，不可能出于他手。”
“因宿慧那边会给？”宋景熙低声问。
“哼，”嗤笑声从镜后传来“我请的人天下少有不肯给面子的，那温疏欢既觉醒宿慧，断不可能是什么无知凡人，不过没料到自己此世竟是无修行天赋，才没借上我徒儿势罢了。”
“……若不是续雨处处维护于他，早打发下山去。”
“你和你严师兄说过么？数日前他传信和我说收了个剑道天赋极高的弟子，没有具体提及名字，这一届弟子剑道资质皆平平，估计就是温疏欢。”
看来粗心师傅还是有点良心，温疏欢趁他们交谈向窗外看去，苍茫的戈壁数百人被铁链锁住，哀嚎四起，只掀开几秒帘子他就迅速放下。
不会吧，温疏欢强压下脑中不好的预感。
“那他应该感谢我帮他查清弟子出身，”上官唯丝毫没有在意“他一人可请不动这乾坤镜，再说温疏欢可是有被天魔附体的传言，不查明也难以心安。”
“查完你就把乾坤镜送回去，”浑厚声音似乎不甚认可上官唯轻蔑的态度，开口劝他“师傅说过，使用这镜子会对现世造成影响，过去的事情就应该当作过去了。”
“我知道，就看一眼。”
念及自家徒弟回避的眼神以及维护某人的话语，上官唯长叹一口气：“如果他真如外表那般纯良，又一介凡人，到时候严嘉休徒，我倒可以允诺徒弟陪他百年。”
碎镜中交谈逐渐细碎，温疏欢维持着闭目姿态，也是真的有点自闭，感情你们原来还在怀疑我是天魔啊？
看着自己面板上有零有整的锁定时间，温疏欢逐渐泪目。
你们太一宗要不要这样，我都没有修行天赋还怀疑我，会误伤凡人的知不知道——而且为什么又起承转小号。
#请立即停止你们的脑补
想到之前已经和小号完成切割，温疏欢又感到一点安心，只需要一点时间发酵，等晚上的事情传到这些师傅辈的耳朵里，或许他就不会吸引那么多视线火力了。
不过这里是哪，用来考验他心性的幻境？正这样想着，帘摆被掀开。
“小侯爷，这里是俘虏营。”一人语气谄媚，躬身低头，只看得见戴着的蓝兜帽“我为您准备的礼物就在这里。”
轿子停下，碎镜中也不再传来声音。
小侯爷、俘虏，两个关键字一入脑，结合小号师傅提及‘幻境之前的相遇’…温疏欢顿时串联起自己在情缘空间奋笔疾书的“旷世大作。”
不要啊——
躬身的蓝兜帽抬头，发现眼前的小侯爷迟迟没有动作，眼珠一转：“知道爷怕脏，但此人不是俘虏，而是一名戏子。”
随着他抬手指去，温疏欢迈步跨出轿，脸上神色不变，心中警铃已经大冒，凝神一看。
积云密布的铅灰天穹下是色泽更深沉的龟裂大地，鼓噪狂风倒灌,枯草叶乱舞，数百朽木如钉出力，俘虏们的挣扎与嘶吼声不绝于耳。
好一个冤牢绝景。
对上了，全对上了，这就是他写的草稿啊，偏偏还是最后的几个，他写到这里的时候，因为着急几乎完全没有逻辑的，温疏欢捂着脸踩到泥地。
蓝兜帽瞧着身后小侯爷虽然脸色不大好看，可步履不停，心下一定，也是脚步加快。
温疏欢不知道师傅们会对这场景作何想法，可千万不要直接把他打成天魔啊，修仙是不成了，但他还有温家村的好日子要过呢。
一派绝望画卷中，露天刑场中央一席大红戏袍被悬腰吊起，宛若炙烧的灼灼焰心，也不知人是死是活。
碎镜忽从温疏欢身后冲出，沉沉暮云下，被缚的朱红垂首，红袍衬的他脸色越发淡如白纸，碎镜反射的辉光四散于他的脸颊，画面中发丝缝隙间闪过破碎天空。
他神色空洞迷茫，可唇中抹上的油彩又现出几分病态的妍丽。
“是前世啊。”碎镜后传来一声压低的感叹，像是从灌满酒的喉咙挤出“看来你徒弟倒是真没隐瞒什么，查个投影之前的相遇，都查到前世去喽，看来真是前缘难档啊。”
“喝酒，别扯闲言。”粗重声音开口，瓷器碰撞和流水声交叠响起。
被毕恭毕敬捧着的小侯爷这时候已经站定木桩前，蓝兜帽赶紧招呼人：“快把人放下来！”
连声催促中，木架守卫粗鲁降下吊索，被缚的红衣也随绳子晃荡一顿一顿、丝毫不顾分寸的坠到他眼前，整个人比刚才还要无力苍白，他一定痛极了，比袍子更浓的红彻底从他肩胛骨染出一片红晕。
不干涉小号时，他似乎就像装载故事内核的NPC一般，是按照剧情人设走。
靴踩住浸泥的红袍，温疏欢抬手，指尖力度游移，像在细细观察眼前人的姿色，让那染血的苍白窄脸从左转到右，最大限度、全方位、无死角的呈现在碎镜里。
我怎么可能是职业病发作，这只是为了欣赏小号的美感而已！一定！
温疏欢撇着碎镜，有些紧张，故事情节已经癫到极致，在画面上增加可信度就是他最后的选择，拿出拍剧十年的经验，优势在我。
碎镜猛地震动一下，在温疏欢疯狂鼓动的心脏声中转向他这边。
阴沉日光下小侯爷依旧俊秀，却不是之前那漫不经心的模样，他的眼神，他抿紧的唇都在告诉隔镜观看的师傅们，他在意眼前人。
“这神色瞧着不像陌生”这般仔细关切的作态，从那凝神的双眼中泄露的几分珍重，宋景熙语气随意分析“像是旧识。”
末了又补充一句：“极为珍视的旧识。”
端坐在玄纹长椅上的上官唯眉头紧锁。
在线问我是摄影师，但镜头突然活过来，在我拍靓仔的时候突然贴我脸上了怎么办，急！！
温疏欢强压心跳，拿出演员的素养，对离自己就两厘米的碎镜视若无睹，强行往下编：“你从何处寻得他。”
碎镜再次转到他身后，温疏欢松一口气，哥们的演技展现出来了。
“他们认识，这不是初遇，乾坤镜出问题了？”浑厚声音发问，接着温疏欢身后的碎镜抖动两下，像是有人拍了拍。
温疏欢刚松的气又被他自己抽回来，他自己对这场面不稀奇，因为草稿开篇就写的两人再遇，但照这说法，乾坤镜对其他人使用，是可以完整查看一生的？！
温疏欢背后冷汗直冒，除去那些草稿，他在这世界是个没有前因后果的人，而天魔也是没有因果的……
不能被归类到天魔里去！
“小、侯爷…”小号嘶哑着开口，嗓音像经历长久折磨已经坏掉，发声源头不再是喉咙而是胸呛气音“疏、欢，是你吗？”
几个字说的费力至极，手不自然的垂落，几滴血顺着大红戏袍跌在干枯地表。
碎镜果然瞬间贴近小号，方才质疑声还不待回复就被转移走注意力。
本就心疼不已的上官唯此刻紧紧握住自己手中的鞭子，他何曾见过自己徒弟这般狼狈模样，几乎忍不住要起身靠近那镜面。
好在理智尚在，他没有真的肉身闯入镜中，身后随时准备阻止的几人屁股再次挨到椅面。
心神转回大号，温疏欢心情沉重的和自己对戏，希望师傅们不要继续往下深究，此刻的红眼眶是演技也是真情流露：“续雨。”
说完他迅速切到小号身上，一张嘴就是一串流利的呜咽。
“呜呜、救我……疏欢，救我，我好痛。”
陈续雨如一摊烂泥般瘫软在地上，像浑身筋骨已断，彻彻底底的废人。
喉咙无法高声，双腿无力，肩膀横伤，拼命挣扎后，从脖颈蹭上许多混合泥土血液的脏污，方才悬于半空看起来都比这像样。
偏偏蓝兜帽此时兴奋开口：“小侯爷，此乃俘虏营的手段，对于不服管教的东西，先用悬索吊起，两根粗筋穿蝴蝶骨，最后再高高挂起，无水无粮，再坚贞的性子，两天下来也全部磨完。”
“事后只消十多天伤口就会愈合，但里面还密密的生着疼，只要一碰身子就软。”
“为了献给您，专门安排的。”他喜滋滋的说。
这最后一句话几乎吞噬瘫在地上，浑身染泥的红衣戏子所有气力，他抬起头，双眼要流泪似的朝着小侯爷眨眼，却什么都没流下来。
实在可怜的模样，看得几个坐在上官唯后方，只看戏心情的人也撇开了脸。
可是这小侯爷是无错的，这一切他并不知情，他堂皇的望向跌在泥里的戏子，伸出手想要搀扶起他，却又怕触碰到伤处。
“我带你走，我们回侯府，续雨，和我回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半跪下来，终于紧紧搂住戏子，方才的洁癖一点无存。
“疏欢，呜呜，疏欢。”戏子也仿佛在那温暖的怀抱里汲取了一点安全感，呼痛声渐渐低沉，竟是昏睡过去。
即使是看到小侯爷抱着戏子上去轿子，上官唯脸色依旧非常不好看。
他知道碎镜里的东西是前世，但相似的音色和脸几乎模糊界限，这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孩子，知道他是多苦多累也不吱一声的性子，现在却对着一个陌生的人露出脆弱神色。
他的手捏紧鞭子，其内的器灵波动到达一个危险的范围：“如果他敢把续雨当成玩物…”
“都在啊。”碎镜后方一清丽音打破压抑气氛，吱呀落座。
几个年龄音色各不相同的人，当即口呼：“夙仙。”“夙长老。”
“小唯怎么气成这样？因宿慧的人不肯卖我面子，死活都不愿意拿档案来，只说最好不要得罪，瞧他们那样，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现世真仙。”
“你的东西我得还你。”
“连基本的记录都不给看吗？”上官唯转身，眉毛紧拧，视线锐利审视碎镜中的温疏欢。
夙没有再谈因宿慧，只说自己当日主持天赋测验时所见：“那日我见道石反应盛大，却没有降下法诀，便查验他神魂，好一副破碎景象，真像是被天道囫囵嚼碎过。”
粗重声音脱口而出：“大天魔！”
听见这话，正搂着小号上轿子的温疏欢脚差点踉跄摔倒。
幸好下一秒属于夙的声音继续：“神魂破碎成那样，即使是天魔也该无法行动才是，他却丝毫不受影响的摸样，在我看来有有两种可能。”
“一，他既然是过了因宿慧明道的转世者，神魂破碎可能是前世经历所至……要么大能飞升失败，要么大邪被诛杀时苟活，自己有法宝护着神魂不灭。”
“二，有人施加秘法，以自身神魂滋养，维系他的存活，不过那天我与他对视，他看着极为坦然，倒像是对情况心知肚明。”
“呵、我看更像大天魔附体，天魔为天地不容，天生魂体不全，同样可以解释道石反应很大，却没有赐下法诀。”上官唯冷笑一声，掌边器灵却没有丝毫波动，反倒冷静下来。
粗重声音试图圆场：“咱们还是相信严嘉的眼光吧。”
“是严嘉所以才更不可信了！他是有前……”
“上官唯，你昏了头？！”宋景熙打断他的话“你既然不信，那就仔细看这乾坤镜，好好看，提什么过去的事情。”
一片沉寂中，屋内只剩下碎镜传来的轿子吱呀声，温疏欢默默帮小号整理身上的灰尘。
“其实昨日检测，确实查出几个噬魂弟子的天魔，神魂和□□不一致，我已经处理掉。”夙这时随意插话。
“温疏欢的呢？”上官唯咬牙切齿，发泄般的问。
“虽然破碎，倒是十分稳固。”夙随意回他，像是没有往这方面思考。
握着棉巾的温疏欢原本擦拭动作一缓，突然意识到此次太一宗的审查多么严格，幸好大号的经历完全是他自己，至于稳定，看一眼锁定状态，温疏欢苦涩，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他望着小号的苍白脸色，借着担忧的神色长叹一口气，轿子落地，砰——
门轴扭转，有人推开门。
“诸位能否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我徒弟命缘灯暗淡至此，就算检查他的过往也不用…这是乾坤镜？”
[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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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天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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