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生是家中独子,家里几代从商,做绸布生意起家,长辈们苦心经营多年,家业愈发庞大昌盛。如同大多数商户的选择,生意大了之后沈家一心想要子孙入仕途,一来自古以来士农工商之序,商居末位,向来备受冷眼,再者商场上钩心斗角算计频频,即便是那富甲一方的商户,也难以保障尊荣稳固。家中若有儿郎踏入仕途,也方便为家族谋取庇佑和前景。
奈何沈云生自小对经商毫无兴致,对入仕更是敬而远之,他更痴迷于医药,追求方剂之学,不乐意走上家中长辈为他安排的路。
起初沈父沈母只当沈云生孩童心性,日后长大就明白了,便没有过多干预,任由他去了。
直到最近几年,眼看沈云生年纪够了,心思却还不能放在正经事情上,一门心思钻研他所谓的药理,甚至多次叫嚣着出门拜师,扬言今后还要开家药馆自己做掌柜,这与他们的想法相去甚远,沈父沈母这才有些着急,不愿再由着他胡来,对沈云生的管教也越发严厉。
他们彻底没收了沈云生的药书,若是发现他偷偷藏匿起来翻阅,便会严厉斥责他。为了让他能高中功名,沈父特意请来了家塾,督促他专心备考。
为此沈云生没少与沈父沈母置气,随便寻了个由头把塾师赶走,还隔三岔五因此事和他们吵上一架,吵完就气得跑出府去,在外面待到自己气散才回。久而久之,沈父沈母也就习惯每隔一段时间在府中见不到他的人影,却并无多少担心。他们养的儿子他们自然很清楚,不管离家出走多久,沈云生最后总归都是要回家的。
他们都在等对方妥协,沈云生想的是他爹娘早晚会明白他的喜恶都是认真的,绝不是玩笑话,不会将他们的意愿强加给他,届时他还是可以做喜欢的事情的。
他没想到的是,沈父沈母私下做主为他准备了一门亲事,觉着他成了家有了责任便不会似从前这般肆意妄为。
对方是县丞家的千金,县丞这官职说大不大,却也管着一县的税收、贸易。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珠联璧合的亲事。
沈云生知道后,更是一句话不说背着药筐走了,这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事。
沈云生并未将这些事情向白芷坦白,他开始是觉得没什么必要,只说自己是从家里跑出来散心的。
白芷最终同意他借住,她只当沈云生有什么难处一时不好回家。她家里本就有余房,其他生活所需沈云生说他自己解决就好,离家时他还是带了些银钱在身上的。
沈云生好奇白芷的过往,不明白她为何一人居住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渐渐地,沈云生从她口中了解到了原委。
白芷有记忆起,她就和爹娘生活在这里了,同大多数人家别无二致,守着不大的院子,忙碌于三餐四季,他们的日子不算富裕,但足够糊口。
爹娘会在白天出门,傍晚前准时回来,在寒来暑往的季节里,爹娘教给了她各种谋生的手段。爹娘常说,以后他们不在了,学会这些,她也能自己好好生活。
她当时觉得这话好没道理,因为她每天就在门前等他们回家,每次都能等到他们,怎么会不在呢。但她还是听爹娘的话,将那些用心学了去。
直到毫无征兆的一天。
白芷坐在台阶上等了好久,等到日落西山,夜幕降临,明月高悬于黑夜,最后天色一点点变亮。
她知道再也等不回爹娘了。
在太阳升起前,白芷大哭了一场,泪水染湿了衣裙。曾经这个时候娘会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给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可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为她做这些了。
最后白芷自己擦干眼泪,回房吃掉了她做好留给爹娘的饭菜,那饭菜放了整整一夜,早已变得又冷又硬。
此后便是她一个人日复一日的生活。
沈云生叹息之余,忍不住问她:“你怎么确认令尊令堂已经......”
她说:“如果他们还在的话,定不会丢下我不管,早就回来了。”
“那这么多年了,你为何不搬去更热闹些的地方?”
白芷是这样回答他的:“只有这里才是我的家。”
起初,在白芷眼里,沈云生的出现让她的生活有了不一样的滋味。
沈云生趁着这段日子无人管束,肆无忌惮地搜罗来药书看。
白芷好奇他每天都在看什么,沈云生便兴致勃勃地向她介绍起来。
白芷本以为他采摘草药是为了给家里人治病或者拿来换取钱财,没想到竟是单纯的兴趣使然。
她有些不太理解:“你为什么会对这些感兴趣呢?”
沈云生其实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人这么向他询问过。
他想了想,还是说:“倘若非要说出个缘由,大概是因为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那些草药的味道从此在我记忆间挥之不去,我一闻到便觉得亲切。”
不止那处山崖,这附近还有比较多的药材地,沈云生会带着白芷一块寻药,有时白芷凭着之前所学能够帮他辨认,有时沈云生只能依靠药书仔细辨别。
药材旁边生长着一片竹林,抽条的细竹长势惊人,要回去的时候,白芷叫住沈云生,指了指他身后的药筐,沈云生往后看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笑笑,“想不到你还有这般手艺。”
他那天醒来后就注意到自己的药筐被白芷简单补过,坚持了几天又有断裂的迹象。他觉着白芷能够补上破损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谁知她竟还会编制新的竹筐。
他们砍断一些竹子带回了家。白芷熟练地去除青皮,破开竹子,给他重新编了一只竹筐。竹条在她手下翻飞跳跃,沈云生此前从未见过编织竹筐的过程,刚开始是惊叹她行云流水般的娴熟手法,渐渐地他的目光越发难以从她身上移开,就这么看着白芷入了迷。
白芷很难不感知到沈云生的目光,疑惑地问:“你怎么一直看我?”
他从怔忪中回过神来,慌乱地移开视线,加快处理手中白天采摘的药材,精心搭配了几味药材,制成一只香囊送给了白芷。
闲暇时,沈云生取出特意购置的笔墨纸砚教白芷认字,白芷学得很快,不多时便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沈云生又教了她一些常用的字。
她认真写下一笔一画,偶尔抬头,带着期许和探寻的目光看向沈云生,沈云生不吝于夸赞她的进步,也会轻声指出她运笔或间架结构的细节上有哪些不足。
待白芷熟悉了不少字的写法后,她连着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微微停顿了一下,小声开口:“你能教我写你的名字吗?”
沈云生闻言,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很快嘴角上扬,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他重新铺开一张纸,自然而然地握上白芷的手,带着她缓缓落笔,写下“沈云生”三个字。
白芷在察觉到他慢慢靠近的手掌时便不自觉屏住呼吸,默许了他的行为,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她心里生了出来。
她愣愣地看着宣纸上苍劲有力的三个字,总觉得有些事情好像变得不一样的起来,这样陌生的认识让她觉得莫名激动,又有些害怕。一时间五味陈杂,白芷不知作何反应。
沈云生问她:“还想写什么吗?”
她抿了抿唇,动动笔写下一撇。
沈云生莞尔一笑,继续带着她的手将白芷心里想的那两个字补全。
两个人的名字在纸上相互依偎,是此处这份无言的情谊唯一的见证。
白芷的目光在那上面留驻许久,片刻后,如梦初醒般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待白芷离开后,沈云生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看向窗外,远方的梨树花期已过,花瓣纷纷凋零,取而代之的是叶芽生长、枝条繁茂。
原来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春末。
他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已经快要有一个季节了。
沈云生回溯起这段真心让他感到快乐的日子,自言自语道:“若能这么生活一辈子,是不是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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