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真的看到哥哥了。
那天是小明的六岁生日，柳水娟刚服完丈夫的七期，整个家庭乱得像一锅粥。她看着祭坛上枯萎的鲜花，似乎也在怪这花败得太早。
这话进了小明的耳朵里，便是妈妈为枯萎的花而难过。家门口的池塘旁有两株栀子树，爸爸死的时候它开得正好，现在应该谢得差不多了。
小明知道没有几朵花了，他观察过。但他不想让妈妈觉得花全部都谢完了，她已经够难过了。
小名很少在晚上出门，这次出门他特地带上了爸爸以前用过的手电筒防身。
一走到外面，灰暗的色调就团团地围了上来。他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打气，嘴里念叨着“不怕不怕”，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桥边。
“现在，我要过桥了。”他低着头碎碎叨叨着，“过完桥之后，就可以看到栀子花了。我要给妈妈摘一朵，摘一朵最大的 。”
像是说服了自己，小明把手电筒的光照到了对面。
桥对面立着个白色的影子，小小的，像是浮在夜色里——手电筒的光一晃，那影子猛地抬头。
下一秒，那影子眨了眨眼，露出一张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的脸。眉眼沉静，却带着一种……死气。
小明看着他冷静的眉眼，竟没有害怕，反而莫名觉得亲切。他的大脑灵机一动，似乎透过那个看过无数次的黑白照片的印象综合之下，得出了一个结论——是哥哥回来了。
男生手里攥着一截细绳，两人对视的瞬间，绳子上串着的两枚铜钱突然滑落，骨碌碌滚到了小明的脚边。
小明蹲下来，捡起铜钱递过去：“哥哥，你的钱。”
那孩子猛地攥紧绳子，指节发白。
“……谁是你哥哥。”
小明却越看越觉得亲切，就蹲在他旁边，问：“哥哥，你在干什么啊？”
那男生却一把推开小明。
“不关你的事，你走。”
月光照在男生的脸上。小明看到了他嘴角的血痂，脸上很多大大小小的伤口，像是刮伤的。
小明摔在地上，长长的草刮过他的手心，有些生硬的疼。
这显然不是照片里那个带酒窝的哥哥，可妈妈说过，死去的人会变样子。他忽然害怕起来——如果哥哥在那边也过得这么苦，那自己每次对妈妈说的那些话，岂不是都在骗人？
这一刻，小明好像代入了妈妈的情绪，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这就是徐覃桦第一次见到小明时的情景。
他的眼睛盯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开始哭的小孩，有点儿拿不准他要干什么，眼神也从戒备变得迷茫起来。
远处传来模糊的狗吠声，桥对岸的灯火在夜雾里晕成暖黄的光团——那户人家灶间飘出的炊烟，正袅袅漫过晒着干菜的竹匾。
像是才回过神来似的，徐覃桦别过脸：“行了，别哭了。哭得这么大声，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
小明才意识到还有个人在旁边。他擦了擦眼泪：“哥哥，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徐覃桦没说话，只低着头，下意识地把左手搭在右臂上。
“哥哥，别生我的气嘛。”小明止住哭泣之后，像个小尾巴似的又蹭了上来，“我叫许小明。喏，那个有栅栏的房子就是我们家。哥哥，你要不要去我家里坐坐，这里有好多蚊子，咬人可疼了……”
徐覃桦抬头瞥了眼小明指的方向，犹豫了一下：“我……我才不要去陌生人家里，外面都是坏人。”
小明眨了眨眼：“可我不是坏人呀。”
“坏人又不会写在脸上。”徐覃桦嗤笑一声，声音低了几分，“除了爸爸……除了我爸爸，我不会跟别人走的。”
徐覃桦强调“爸爸”的语气，让小明想起自己的爸爸不在了。他眨了好几下眼睛，突然问道：“哥哥，你多大了？”
“七岁。”被问起年龄，徐覃桦有点气短，“怎么，难道你比我还大？我才不信。就算……就算你真比我大，我也不会叫你哥哥的，你想得倒美……”
“哥哥，今天我满六岁了。” 小明靠了过来，“所以哥哥还是哥哥。”
“……哼，本来就是。”
见小明不说话了，徐覃桦想了想，又从兜里掏出那串铜钱手链，故作随意地递给小明：“也不怕给你看看——这是我爸爸给我的生日礼物。”
他把绳子上的铜钱放在手心排好，一共有三个。每一个上面都写了一模一样的四个字“财源广进”——只是，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歪歪扭扭，没个正形，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但看这些东西的恰好是两个大字不识的小孩。小明像看到世界上最美的艺术品一样发出惊叹，这让徐覃桦很受用。
“哥哥，你也是清泉村的吗？”
徐覃桦摇摇头： “我家在城里，我以前从来没来过这儿。这是我第一次来。”
“哥哥你好勇敢，一个人待在这里也不害怕，”小明夸赞道，“我上次和妈妈一起去城镇都好害怕，那里有好多好多车和人。”
“现在车是很多，不过听……听我爸他说会过几年城里会安装红绿灯，到时候就不会害怕了。”
“为什么安了那个东西就不怕了呢？”
“因为到时候车子有车子走的时间，人有人走的时间，只要你遵守规则，就不会撞在一起的。”
他发现小明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咳嗽了一下，“呃，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他在镇上修车。”
小明羡慕地说：“哥哥的爸爸真厉害，什么都懂。以前我爸爸也经常给我讲外面的世界，他还说过要带我去镇上玩呢……”
这次徐覃桦没有搭腔。
一阵凉风吹过草丛，又吹到两小孩身上。小明打了个哆嗦，把头靠在徐覃桦的肩膀上，紧接着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湿润而刺鼻。
他仔细嗅了嗅，没闻出来是什么。但这一嗅让他想起了自己出来的正事：“哥哥，你有没有看到栀子花？就是那种又大又白的花。”
小明兴致冲冲地比划着。徐覃桦本想反驳说这么热的天气，就算有栀子花也早就晒蔫了。可看着小明有些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小明拍了拍手，准备起身去看花，突然感觉手心黏黏的。他低头一看，发现手上沾了些暗色的液体，看起来脏兮兮的。
“哥哥，”小明有些疑惑，“你胳膊上怎么黏糊糊的？把我的手都弄脏了……”
徐覃桦闻言迅速把手往后一缩：“没什么，可能是出汗了……对了，你不是要去看花吗？我陪你去。”
但小明没被他岔开话题。他像小猫似的皱了皱鼻子，凑近闻了闻手心，突然瞪大眼睛：“不对……这个味道好难闻……是血的味道！哥哥，你的手流血了吗？”
听到这句话，徐覃桦的表情瞬间变了，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比初见面时更加冷漠。他沉默片刻，挥手示意小明离开，语气十分不耐烦。
“你走吧，我现在没空陪你胡闹。”
“哥哥，先去我家擦点药吧。”
“不用，”徐覃桦语气冰冷，“我又不认识你。我要在这儿等我爸，他说过会来接我。我不需要你的可怜，你走开。”
[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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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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