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火被烧得遍天泛红时,灵浔略带庆幸地想,得亏自己把灵岚的妖丹拿了出来。
如果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亲爹的遗物被烧成灰烬,灵浔恐怕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会难以瞑目。
冯海对于自己再一次被杨亦铃耍了的这件事仍感到恼怒不已。回观期间,他就一直在筹谋着要抓住杨亦铃,好好教训她一番。
甚至在半路就已拟好了向疆盈派问罪要人的书信。
对于今日之案件,李乾道仍心中存疑甚多。
眼见师父正在气头上不能打扰,他只能转向去问崔鹤立。
“杨亦铃啊,”崔鹤立回忆了一下,“我要是记得没错的话,她是疆盈派掌门杨暝明的小女儿来着。”
“她这姑娘聪明,学东西也快,只是不喜欢将聪明放至正道上。她爹几欲将掌门之位传与她,皆被她以‘无趣’为由拒绝,还因此离家出走来着。”
李乾道不解:“传位?她明明看起来才十三四岁啊。”
崔鹤立闻言失笑:“她只是童颜而已,其实与你姐同岁。”
什么?与李道折同岁?那她岂不是已经二十四了?
震惊之余,李乾道不忘问:“那她跟师父是有什么矛盾吗?怎么感觉师父很恨她的样子。”
“也不是恨,”崔鹤立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淡笑:“为了不当掌门,她便把每个门派的掌门都得罪了个遍。”
“她好像与你姐关系不错。借着这个关系,就多得罪了一下你师父。”
冯海好像听见了,转过头来大声咒骂:
“那小兔崽子虫脆就是个红蛋!”
得,气得舌头都打结了。
“因为跟我姐关系好,所以得罪师父?”李乾道问,“这也太没逻辑了。”
提到这个,崔鹤立总算肃了神色,四处张望见无人偷听后,这才压低了声音:“因为道折她想修道,但是咱们门派里没有女子修道的规矩,便一直阻挠她。杨亦铃听说此事后,一度想撬门派墙角把道折撬走。可冯掌门不让,她便因此与冯掌门杠上了。”
“今天在外面随便惹一个无足痛痒的小案子,明天又在掌门负责的案件中使点小绊子。掌门忙来忙去,发现祸都是她闯下的,自己莫名多出来的工作量也是起源于她,自然心中不爽。”
李乾道的关注点却在崔鹤立说“门派中没有女子修道的规矩”时便被吸走了,后知后觉到了一个问题。
闻钰派的的确确是众多门派中唯一一个没有女修的门派。
就连招新要求的第一条,也是要“男性”。
他有些不解:明明闻钰派的学习内容也不是只要求以纯阳之体修练,派门又为何不征收女修呢?
于是他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想听听崔鹤立的回答。
哪知崔鹤立仅是摇头,不予透露。
“这其中有些牵扯,暂时不能告诉你。”崔鹤立说,“但不代表你不能自己去发现。”
李乾道很突兀地联想到那日在明岭山后坟场发现的事。
为什么不能告诉?
有牵扯,又是牵扯了些什么呢……
无从得知。
看着李乾道默不作声却难掩苦恼的样子,崔鹤立哑然。他抬手,以一个长于李乾道的兄长身份,轻抚上他的发顶。
自小以来,因李乾道天资聪慧,修道用功,其能力远超同龄孩童而被许多人寄予厚望。
冯海的重点栽培,李乾道的殷殷目光,都成为了一只无形的山,压在了李乾道的头上。他想歇,却总有人告诉他要顶起来。
顶起头上的重任,顶起众人的期待与期望。
于是,成为天才的代价便是被迫早熟,学习更多他这个年纪原不必学的东西。
崔鹤立曾听李贤真说,冯海是有意在日后将掌门之位传于李乾道的。
冯海十岁开始修道,二十岁才建立起闻钰派,用了十余年才将其发扬光大,坐上了掌门之位。
这个位置,必然代表着他要承受比常人更多的东西。
没人问十五岁的李乾道愿不愿意,也没人去替他考虑他会不会累。
甚至很多人都快忘了,他还是个尚未及冠的孩子。
原本以为灵浔的出现,以那孩子的活泼性子,能给这个长期处于高压的孩子带去一些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童真。
可现在好似……他的身上又多了一个担子。
“别瞎想了,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的,”崔鹤立劝他,“我看灵浔状态也不好,你要不去找他聊一会儿?”
虽不知这样会不会让李乾道更累,可以二人平时的关系来看,让他们二人独处一会儿总不会出错。
果然,李乾道满是困惑和混沌的眼神中似忽然拔云见雾得又见一明星,嘴角翘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点头:“好。”
于是转头向灵浔的方向而去。
回观的队伍本就松散,灵浔又孤零零地跟在队尾,失神地发着呆。
一向话唠得堪比春天枝头麻雀的他难得沉默,落了单。
他本就年纪小,个子也算不上高,又因为跟着灵岗的那些年两人一直以清贫度日,在本该长身体的年龄反倒没能补充到应有的营养,显得整个人很薄一片,既使穿了略微厚重的冬衣,也不显肉。
如同一张纸般,仿佛风一吹便可飘走,形单影只。
李乾道心脏一酸,有点见不得灵浔这样。
十二岁的孩子,怎么瘦成这样呢?
他大跨步走至灵浔身边,便见他一向不系的脖颈处的扣子系得紧紧的,双手环胸,俨然是藏了东西。
灵浔始终低着头,只有在闻见李乾道身上的味道时才向他身边靠了靠。
李乾道当然知道他怀里藏的是什么。
他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只能陪着灵浔沉默,不发一言地走。
过了闹市,走到山脚下,上了山,进了观门,甚至都已被李乾道拐进了身修阁,他都是如此样子。
进了李乾道的房间,关门,关窗,贴静音符,一切动作行云流水,已是灵浔每次“到访”李乾道房间时的必备步骤。
直到坐到了李乾道的床上,灵浔才一颗一颗解开扣子,将藏在里面的妖丹取了出来,双手托着。
妖丹已被他擦拭得不见一丝尘埃,甚至能够倒映出灵浔的脸。
他就那么坐在那里,捧着他爹的妖丹出神。
妖丹是集了此妖身上所有的精华,自然免不了全是灵岗的妖气。
自从解开扣子拿出妖丹后,灵浔便不可避免地闻见那股味道。
灵岗的妖气。
与他生前环抱自己时,自己在他身上闻见的味道一致。
淡淡的,仿佛被太阳晒透了,又带了些草药的微苦的味道。
与生前一致。与生前一致。与生前一致。
独属于父亲的,温暖的,强大的,具有包裹性的。
当那个气味重新将灵浔包围时,他竟有一种重新被灵岚环抱住的感觉。
那味道如同一双臂弯,代替灵岚又一次拥了他的稚子。
灵浔有些执拗地将妖丹拥入了怀中。他将双脚担上了床沿,双腿贴于胸前,与心脏仅有一颗妖丹的距离。
他歪了歪头,将头搁在膝盖上,突然问了李乾道一个问题。
“很脏吗?”
李乾道没听明白:“什么?”
“妖。”灵浔眼睛发直,似是在放空,“冯掌门说,妖很脏。”
“可我不脏,”灵浔喃喃,“我不脏,我爹不脏,我娘也不脏。”
李乾道愣住了,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冯海那冷若冰霜的目光。
以及那句:“更何况,我嫌脏。”
灵浔装成人的时间太久,以致于李乾道当时都忘了他是妖。
以及······冯海对于妖过激的态度。
“不脏。”李乾道知否认,“你没有错,你爹娘也没错。”
“我当然知道我们没错,”灵浔扭过头来,直视李乾道时眼中已然泛了泪花:“我只是……我想不明白。”
明明应该满脑子是花鸟鱼虫,大自然,世界的孩子,想不通为何会有一天满脑子爱恨。
他自诩还小,想不通,想不懂。
“我小的时候,我爹告诉我,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他说,“有的人的代价很小,可能只是丢了财,又或是丢了物。也有的人,犯了大错,丢了命。”
“就像我娘。她犯了识人不清的错,被人杀了。”
不顾李乾道带了心疼的目光,灵浔勉强咽下涌上喉头的哽咽,自顾自地接下去说:
“但他也告诉我,人生有很多次的试错机会,也不是每一次的错误都必须付出代价。”
“虽然不知道我爹做错了什么才引致杀身之祸,但我总会想,以他的脾性来看,总归不会是什么大错。”
“那为什么,他们不愿意原谅我爹呢。”
至此,灵浔已是声泪俱下。
他想不通,他们一家人都已原谅了杀害他们族人的那群人的错误,忍气吞声,甚至继续以善待仇。
他们可以因为一个小善而放弃恨,那又为何那群人不可以。
李乾道没有办法给灵浔一个确切的答案,因为他也不知如何作答。
上一辈人的爱恨情仇,不是能用几句话就能囊括的。
“今日之事,我有预感,一定不是真相。”灵浔默默流了一会儿泪,才继续说。他的大脑在此刻异常清醒,似乎是破茧般,仅一件事,便让他剥去了童真、幼稚的自己。
再开口时,语气已带上了几分绝决。
“这背后肯定还有更多更多没有显现的东西。我会查,我要查。我不能叫我爹就这么枉死了。”
“而且我总觉得,枉死的妖,会不止有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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