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浔当夜是在身修阁睡下的。
李乾道的房间仅有一张床,他们二人便理所应当地挤在一起睡。床不算大,但容纳两个十多岁的孩子还是足够了。
初冬的夜里凉,李乾道这里也早已换了相对厚重的冬被。但床还是凉的,两个人刚钻进被窝里后,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小狐狸怕冷,怀里抱着妖丹不撒手,还在黏黏糊糊地往李乾道身边蹭,企图从他身上“窃取”一些温暖。
两人都只穿了件单薄的亵衣,灵浔贴上李乾道后,便能很轻易地透过衣料感受到对方渐渐升腾的体温。
他在李乾道胸口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以额头抵上他的锁骨位置,这才阖了眼,沉沉睡去。
这两天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太杂,灵浔已经很久没有不含烦恼地睡觉了。
每次阖眼做梦,出现的都是灵岚被人掏空身体,盘在木雕之下的样子。
安静,安详,仿佛只是在一个普通的午后,守着他娘小憩了一会儿。
便睡着了,不醒了。
灵浔总会想,会不会是因为灵岚梦见了江浔,这才不愿醒?
每每梦至此,灵浔都会醒来,然后坐起身,倚着床头茫然地发一会儿呆,再重新去睡。
而今日的梦境,难得有了新的内容。
他在外面疯玩了一天,回到小破茅屋后,一推门便闻见了野菜面的香气。
灵岚没有化成原形,而是身着他最爱的那件浅赤色长袍,长身玉立,扎在马尾上的头冠在柔和的阳光之下泛了光。
阳光柔和了他的五官,使他的脸在梦中模糊得难以看清。
他正用汤勺扰动着锅内的汤面,锅内的野菜咕嘟咕嘟冒着泡,泛着令人口舌生津的香。
汤勺被递至唇边,灵岚咂了一口,咸淡正好。
于是他开口,问愣在门口的灵浔:“傻站着干什么呢?来端饭啊。”
灵岚转过头来,那张脸骤然清晰。
他手中的汤勺还没放下,皱着眉问:“你哭什么,有人欺负你了?”
灵浔抬手,才在双颊摸到了两行温热。
泪里,有喜有悲,有思念有委屈。
那其中所涵盖的太多太多了,饱含情感,到最后都凝成了一个字。
“爹!”
他快跑几步,灵岚便蹲下身,正正好好将他抱进怀里。
灵岚一只手揉着他的后脑勺,将其按到自己的肩头,另一只手托起他的屁股,轻轻地如哄婴儿般地拍。
不多时,灵岚的肩头便湿了一大片。
在灵岚的记忆中,灵浔一直是一个打碎了牙也会自己悄悄往肚子里咽的小孩,何时见其哭得这么凶过?他不禁哑然失笑,可心中更多的,还是心疼。
“怎么了,跟爹说,爹帮你解决。”
可灵浔却只是摇头。
因为他知道,现在是梦,一切都是假的。
不能再在梦里麻烦灵岚了,他应该好好休息。
自己曾给他闯过那么多的祸,从未让他省过心。在梦里,就让他稍微省省心吧。
所以他只是一抹眼泪,露出一双核桃眼:
“没事。爹,我想吃饭。”
哭得那么伤心,结果只是想吃饭?灵岚被他的馋嘴气笑,伸出食指狠戳他的鼻尖,边笑边骂:“我看你是小狗妖吧,鼻子那么灵?我做点好吃的你就闻见了。”
“嗯,”灵浔耸耸鼻子,有点痒,“我要吃两碗。”
“咱家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啊,”灵岚说,“你吃两碗我吃什么?”
灵浔短暂思考一瞬:“那我吃半碗,你吃一碗半。”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灵岚笑,“今天特许你吃一碗半。”
……
李乾道半夜未眠。
灵浔睡得很快,舒舒服服地往李乾道怀里一拱便很快去梦里会了周公。他前半夜睡得一直很安静,只是眼泪一直在汹涌地流。
能猜到他是做了什么梦,李乾道不敢吵醒他,甚至动都不敢。左边的胳膊被压得麻了,他刚准备动一动,就见灵浔突然皱眉哼哼了两声,吓得李乾道似是被定住了身,只能保持着僵硬的姿势。
月光透过单薄的窗纸,照在灵浔的五官上,隐隐绰绰,像王姨那边很贵才能买一匹的月光纱。
蒙了纱,便看不真切了。
李乾道四肢麻得难受,到了后半夜才堪堪睡着。被窝已经被捂热乎了,抱着体温明显高于人类的妖,就像是抱了个小火炉。
太暖和了,暖和到第二日鸡打鸣时,李乾道眷恋被窝眷恋得恨不得把那只早打鸣的鸡杀了煲汤。
他很难得地赖了一会儿床,缺少睡眠所导致的头痛晚了一步到来,他却置若罔顾,盯着灵浔的睡颜出神。
其实灵浔醒了,只是他不愿意醒。可梦断了终究是接不上,再不想醒日子也得过,只能迫使自己挣扎着醒过来。
他缓缓睁眼,看见的便是李乾道略带倦意的眉眼,以及触手可及的小痣。
刚睡醒时的嗓音有些喑哑,还带着浓厚的鼻音。李乾道一只手环着灵浔的腰,另一只被压麻了的胳膊还垫在灵浔的脑袋下面。
他一笑,牵动着嘴角的小痣也好似在笑。
“醒了?”李乾道问他,“如果想多睡一会儿,我去跟崔师兄告个假。”
灵浔睡得头发乱翘,眼神缓了许久才渐渐聚集,定在了唇边痣上。
那颗小痣似有魔力,如漩涡般吸走他仅存的神志。
灵浔的确不想起床,可他更不想让李乾道走。
“不用,”他喃喃,双手不自觉勾上了李乾道的脖颈,用昨夜梦中被灵岚戳过的鼻尖去拱他的下巴,依恋性地蹭来蹭去,“陪我一会儿。”
李乾道心软得一塌糊涂,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比身体靠得更近的,是两颗烧得灼人的心脏。
“我今天要出去,”灵浔说,“你帮我跟师父请个假吧。”
“我陪你去,”李乾道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太急了,便补问了一句:“去哪里?”
灵浔将头往李乾道颈窝埋了埋,“回家一趟。”
回哪个“家”自然不必言说,去干什么更不必挑明。
“我还以为你会把它留在身边。”李乾道说。
“我爹恋家的。”灵浔似是想起了昨日的梦,低声笑了笑,“要是让他一直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待着,他肯定会哭鼻子。”
“更何况,家那边有我娘。我爹念了我娘一辈子了,他肯定死后更想回到我娘身边。”
当初给灵岚下葬时,灵浔特地选在了江浔的坟旁边。
他爹年年带他去给江浔上坟,他自然对那条路早已烂熟于心。
埋完灵岚后,灵浔还特地往他的坟头种了朵明黄色的小花,与江浔坟头的是一样的。
有风吹的时候,两朵小花便会躬一躬身,似是在这天地之间,以这种方式又一次拜了天地。
灵浔坚信,两朵小花重新拜了堂,二人来世定会再做夫妻。
“好,”李乾道应声,“再赖一会儿我们就起。”
这“一会儿”,却是赖了足足半个时辰。
原本李乾道还在想为何没人来叫他,直到头痛的感觉下去,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昨天好像给门贴上了静音符。
神也醒得差不多了,二人“腾”地坐起,穿衣服的穿衣服,叠被子的叠被子,甚至还不忘一人服用一颗散气丹,再在屋子里点了香,散了能被感知到的所有妖气才敢开门。
原本以为冯祥、纪明巩都已开始训练,结果刚一撕下静音符,门都不用开,就已听见了如雷般的鼾声。
打开门一看,另外两间房门紧闭,显然是都在睡觉。
李乾道心中生疑,却也积极秉持着“吵人清梦天打雷劈”的原则,强忍住没去踹冯祥的门,而是直接去了崔鹤立那里。
崔鹤立知道事情原委,这假自然也好请。只是当李乾道问及为何冯祥、纪明巩都没有起床而冯海也不知所踪时,他才有些讶异:
“冯掌门闭关去了,没跟你说吗?”
李乾道有些茫然:“闭关?我不知道啊。”
“昨天回来后冯掌门便说要闭关了。可能是因为你回去得早,没听见,冯祥也没告诉你。”
“冯掌门说要闭关一个月,这一个月,让你们三个先自行修练。”
李乾道磨了磨后槽牙,对于冯祥的故意不告知气得牙痒。
亏他今天赖床赖得那么有负罪感!
“哦对了,还有一事。”崔鹤立原本正在题字,想起此事后才突然搁下了笔,“掌门闭关前说,让你来管你们师兄几个,不要怠慢了日常训练,他回来要对你们进行考核的。”
得,走之前又扔给他一个难管的烂摊子。
“行,我知道了,”李乾道早已习惯,对此坦然接受。“我先请假一天,陪灵浔回一趟家。”
“那冯祥、纪明巩他俩怎么办?”
“师兄你先帮我带着点,死不了就行,反正我明天就回来。”
崔鹤立略显无语:“又把烂摊子扔给我了。”
李乾道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果然,师兄你也觉得冯祥是烂摊子。”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崔鹤立连忙闭嘴。他不满地瞪了李乾道一眼:“一天天就你话多。”
“我话再多也没您二徒弟话多啊,”李乾道意有所指一般向窗外因为话多总说小话而在室外顶桶水罚站还能跟过路师兄聊起来的云亦,“是不是呀?”
崔鹤立忍无可忍,险些将手边砚台扔出去。
“滚!”
易昇你在门上贴个静音符他想告诉你你也听不见啊。[问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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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闭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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