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那一晚的交谈,我们又和甘长风熟起来了,要说他是一个完全的书呆子,其实也不是,有时我们偷懒,他还给我们打掩护,老黑信任他,对我们也看的不紧了。
我家里就我一根独苗,要承担起开枝散叶的重任,我妈恨不得从我十七八岁时就开始张罗好姑娘,一圈下来,对村里的姑娘还没一个合她眼的,到我二十了,嫌弃我不好好干活,整日跟着树青小子鬼混,就怕女孩子看不上我。
我也很冤枉,媳妇钱我都攒了有好几年了,就是没多少。
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开始吃窖里的白菜时,我妈以她神通广大的能力竟然悄悄给我说了个姑娘,姑娘叫田秀,比我小一岁,是邻村的。我远远地见过一面,瓜子脸,我非常满意。
我把这事告诉了树青和甘长风,树青“啧啧”作声:“就你这,确定人家能看上你?”
甘长风则眉梢耸动了一下:“这是好事。”
也不知是不是我带来了什么好兆头,隔天甘长风就收到了一封来自城里的信。送信的人站在山路边喊:“有甘长风同志的信。”
那是一封长信,有满满的两张纸,我们看着甘长风把信纸铺展开,草草看了几眼,翻到末尾看到落款,就又叠起来了。
树青大字不识一个,却很想知道里面写了啥,我也不知道,只看请了写信人的名字。
“你家里人来信了?”树青咳嗽了一声问。
“不是,是一位同学。”
我们离开甘长风的住处,树儿一把拉住我:“你看清没有?”
我直摇头:“字那么小,再说我也认不得几个字。”
树青低着头,转而问我另一个问题:“二琪,你觉得甘长风这人咋样?”
这是个好问题。
他的嗓门压得低低的,于是我想了想才回答:“高大帅气,以后肯定不愁媳妇儿。”
树青这下子听完愣住了,我说:“我看到谁给他写的信了,盛秋云。”
盛秋云是谁?我们都隐隐有了猜测,是甘长风的一个女同学。
再见我们时,甘长风好像什么也没发生,我们问他,给同学回信没有,他回答说没有。这事就掀过了。
过年期间,知青们可以回城里去与家人团聚,甘长风那天走时,我刚好不在,回来时见树青在村口呆坐着,他头也不抬地问我:“姑娘咋样?”
我说:“好得很,温柔又漂亮。”
我们去了后山,李家庄和田秀村隔着一条山沟,沿着山沟蜿蜒向远处都是连绵的群山。我们站在这边望着对面的村子,树青从地上捞起一块石子,抡了几圈胳膊,石子被掷出去。
“你晓得不,对面的石山,过许多年就会变成软软的土。”树青自顾自地说:“不管石头多么坚硬,还是抵不过时间的力量。”
我慢了一拍:“大概需要多少年?”
“十几万年吧,”
我觉得树青脑子有点发烧,又想起来甘长风:“树儿,甘长风走时你送他了吗?”
“送了。”他好像有点不愿意提起甘长风似的,搓了搓通红的耳朵。
“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李树青的人生目标就是离开这个小村庄,去外面闯一闯。在他的目标里,攒钱包括买酒,也包括坐车钱,就是没有娶媳妇。我想着,要是他能成功,可能就见不到他了,因为我得待在这里,和姑娘过日子。
毕竟一个人,他干什么都方便。
“你想一个人去外面嘛。”我刚说完这句话,树青就用双手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和他对视,我第一次看到他眼里有挣扎的痛苦,拧起的眉毛里带着一股急促,他应该要说什么的,可是半响之后,他松开我,在我脑门上弹了个响蹦儿,全身的情绪都如潮水般退去。
“走吧,天太冷了,你鼻涕都流出来了。”
我后知后觉地吸了吸鼻子:“你就会耍我,根本没有。”
想要给他一拳,那小子已经走出好远了。
甘长风再回到这里时,已经是开春二月了。他去了一个多月,期间树青想要给甘长风寄一封信,后来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写不来,树青只好把纸揉了揉,那纸又软又薄,起的皱却像老婆婆的抬头纹。
我们终于相信,甘长风是不想下乡的,这次他是返乡最晚的一个,他给我们带了很多东西,我是一件细条纹的蓝色衬衣,棉涤长裤。树青也有这样一套衣服,只是甘长风还额外带了一瓶酒。
葫芦瓶身,通体白色,正面写着“北京特曲”。
这是李树青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不论是以前,或是后来。
树青这小子曾经问甘长风会不会用弹弓打鸟,甘长风自然不会,树青这才终于有了得势的劲儿,为了回报甘长风送的这瓶珍贵的酒,他一口下定要教甘长风学会这个把式。
其实我倒是看这位新知青不怎么乐意学,要说树儿这眼睛的准头是天赋外加经验,就手把手教甘长风,还不一定学的比我好。
树青身上带着的那副弹弓是半栓老爷子给他做的,因为常年使用,右手握的木身已经磨得铮亮,他用这东西十分顺手,瞄准目标,食指和拇指抵住弓眼,开弓后,将手定在脸侧,手臂绷紧,沉住气,等石子被射出去,随之鸟也就从树上掉下来了。
借着学弹弓的缘由,甘长风几乎和我们天天在一起,和他一同来的知青都颇羡慕他,我妈很喜欢这个沉稳的小伙子,什么都能照顾他,从吃食到衣物。我妈该是把这么些年对树儿的照顾都给了仅仅认识几个月的甘长风。
事实证明,我当初说的“甘长风一定不缺媳妇儿”是真准,村里十七八大的姑娘也不少,就我观察,有好几个在路上碰上我们,一准闹个大红脸,羞的像熟透的西红柿,眼睛都偷偷瞟向甘长风。
树儿能想通这点,也看出甘长风太受欢迎了,说话都和甘长风较着劲,也不怪他心里酸,毕竟我也有对象了,只有他身边没一个姑娘。
但是我又想,他不是不娶媳妇吗?
听说甘长风因为英俊的一张脸让不少人注意到了他,连老黑都被那些婆姨们催着探探他的口风。甘长风在我们面前和在老黑面前说的话一致。
“现在没有这个想法。”
村头李德家的小女儿李子兰从小逢人就被夸漂亮水灵,和我们同岁,到这个年纪了,也开始追求爱美。我知道李子兰,虽然是个姑娘,家里却很宠这个宝贝,从小时最饿得时期走过来,就再也没有受过什么苦,妇女队中她的工分是最少的。
我们很少能在村里碰上她,她最看不上的就是树青,其次是我,因为我们是好哥们。
当甘长风和我们在一起后,“谁挨着树青谁就和他一样”这认知就不适用了,因为托老黑探口风的婆姨中就有李子兰的妈妈。
这是我们后来才知道的,在树儿和甘长风为她出头打架之后。
树儿早就受够了这日复一日的这枯燥乏味的挣工分的生活,就算春耕繁忙,他还是能拉着我偷溜出来,甘长风坚决不偷懒,只是在我们从田垄上和他分开时,我却不知这两人已经这么熟了,甘长风抬手摸了摸树儿的脑壳儿。
我们往后山走,我想起甘长风摸的那一下,我也手痒上去摸了摸,他却反手擒住我,使劲在我脑门上弹了好几个蹦儿。
“嗬,你想骑我头上了呀,还敢摸我。”
“哎呦,你轻点,长风还能我咋不能了。”我捂住脑门,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却不理我,摸了摸自己的短茬,径直往前走了。我分明看到这小子眼睛里露出一点笑,但很快又恢复成那副不上心的表情。
后山很大,我们原本是要去西边,那是我们常去的地皮,那次我们想法出奇一致,都想去东面看看。那条路很偏,等到要进山时树青却一把拉住我。
“等下,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我停下脚步听了听,好像是有什么声音,很低,断断续续地。
树青皱起眉,向一个方向走去,我也跟过去,等看到那幕情景时,两个人一下子愣在当场。
大槐树下有两个人,我们都认识,一个是李子兰,还有一个,是树青的三叔李恺。李子兰长得娇小,正被男人按压在树干后,酱红色的上衣被扯得凌乱不堪,刚才听到的就是她的哭泣声,她大概已经被吓傻了,哭声隐绰。
树青的三叔的脸上泛着奇异的红色,一双游移的大手看起来十分黝黑。
“滚你娘的蛋!”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树青怒气升腾地喊出这一句脏话,欺身扑过去。
树青轮起拳头打在三叔的右脸上,又飞起一脚,踢在那人的大腿根。三叔被突然冲出来的树青打懵了,受了一拳一脚才反应过来,他长得比树青高大,向后踉跄了一下,“小崽子找死呢,敢打你叔。”
树青狠狠啐了一口,冷笑:“打的就是你这龟儿子。”
我想要拉着直发抖的李子兰走,李恺却喝住我:“她是自愿的,谁让她走了。”
“自愿你大爷。”树青靠近李恺,用力甩了他一巴掌。其实不用李恺叫住我们,李子兰已经腿软地走不动了。
李恺三十好几了,这下子被树青惹毛了,一把揪住树青的领子,下一秒树儿的肚子狠狠挨了一拳,又在眼睛上受了害,青紫的眼泡瞬间肿起来。
李恺从来没有把树青当他的侄儿,这下子是发了狠劲。
我急了,丢下李子兰去找人帮忙,心里盼着树青能坚持一下。没想到一出后山就碰上了背着竹篓的甘长风,我根本没来得及问他干什么来了,快速说:“快跟我走,树儿和他三叔打起来了,你去帮帮忙,树儿伤得很重。”
甘长风听了,扔了竹篓,眼神沉沉地跟上我到了目的地。
树青还和李恺缠斗在一起,但很明显处于被挨打的地位,甘长风过去铁钳一般的手指抓住李恺的手腕,把树青解救出来。
树儿躺在地上,嘴角流出一丝血迹,甘长风边制住李恺边叫我:“李琪。”
我三步并两步过去小心扶起受了伤的树儿。
李恺是个人渣,想糟蹋姑娘就算了,对树儿都下手毫不留情,他的脸颊高高肿起,树青看见甘长风来了,倚在树干上直踹气,都顾不上叫疼:“长风使力,好好教训这狗娘养的。”
长风确实不只是个读书读了十几年的知青,力气极大,那双拳头李恺受不住,很快李恺的下巴上就挨了一拳,接着又是肚子上,李恺晃出来的乱拳都被甘长风躲过,他们身形相仿,力量却悬殊,李恺终于像条老狗一样趴在了地上,汗水与血混迹在他的脸上,丑恶得触目惊心。
树儿的腿伤到了,李子兰又不能走路,我和长风一个背一个,我本来要背树儿,我有对象了要避嫌,甘长风却坚持要背树儿,我这才发现这人执拗得可怕,幸亏李子兰家不是很远,我只好背了李子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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