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知道娘亲的嫁妆,宋临江立刻去找了孟氏讨要。孟氏也不藏着掖着,很爽快就给了宋临江,当然,只有明面上的那份。
仔细查看嫁妆才发现,遗留下来白纸黑字的铺面都成了宋家所有,短时间内无法收回;郊外庄子也都换上宋家心腹,也是个棘手的。古董字画、孤本真迹、金银珠宝、陶瓷玉器,大多数付诸火海,幸存者尔尔。
除了宫中的添妆外,还有些元溋自己给自己准备的,许是她早年游览看中的地方,星星点点散落各地,因为同京城相隔远,一些店面早就出了“问题”转手他人了,比如现在的长郁坊早已改头换面成了一家颜料铺。而部分地契,隔了这么多年无人经营,应该也早就流到他人手中了。
窗外峨眉正在练剑,剑光流转,不小心又斩断了院里新栽的桂花。宋临江看着她练剑,想起上辈子在扬州的光景,脸上挂了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柔和笑意。
扬州人造景致中,十里廊桥盛名在外,湖光山色与楼宇佳人并重,单是赏景都是个绝佳的去处,可惜前世碍于世俗没能去观赏,也不知以后……
宋临江灵光一闪——
十里廊桥!
虽然没去过,但是位置与地契极其靠近,若是真的是十里廊桥……官府歌舞场的地契被纳入公主出嫁礼单里,此事绝不简单。事不宜迟,宋临江立刻着手飞鸽传书给柳叔,托他调查十里廊桥。
这一世宋临江自觉掌握不少信息,以前无人能用,如今身边多了峨眉,江南有了柳叔,按照她的布置,这一世府里会多个小翠和齐萋媛分庭抗礼,也能给她留更松弛的时间去查真相。
宋临江捻着白子,焦灼在棋盘之上。黑子稳稳占据上风,白子照样被杀的七零八落,然而对于一副旧局来说白子可以多次反悔重来,即使后人烂到不能看的弈技也总有希望找到破局之机。
现在宋明玉还没有落水,仍是一副蜜罐里娇惯坏了的小孩子心性。不过等今年冬天湖面结冰后,宋明玉将会在冰湖中脱胎换骨。
现在已经是深秋了,风冷云急,茶水没有炉火来温,灌下肚子能凉得心头发颤。棋局黑子已经看到一块空缺,然而,宋临江手里白子迟迟下不下去。
这一次醒在夏天。
刘妈唤醒她时,才知道自己打秋千时睡着了。府里小花园曾经有过一架,大人们怕两位娘子玩耍时翻倒秋千,特意把秋千加了靠背。秋千重了晃不高,没了从前刺激,不过大伙还是很喜欢这具秋千,不光俩姐妹常常光顾,下人偶有空闲也喜欢坐在上面休息。
夏天天热,秋千架在葡萄藤下,树荫遮蔽处,凉风习习,比放冰块的屋子还要舒服。秋千摇摇晃晃,姐姐靠在秋千上小憩,妹妹也在瞌睡,倒在姐姐腿上,握着姐姐的手不肯撒开。当时的下人想起来忍不住发笑,姐妹俩从小腻在一块争吵掐架,没想到还有这么和平的时候。
可惜两姐妹回去就发了热,齐萋媛把气撒到看顾的下人身上,狠狠罚了她们才罢休。自那以后,秋千就被拆了。宋明玉闹着哭,齐萋媛就给她在自己院里搭了个小秋千,她玩了两天碰都不碰了。
从南疆回到听雨阁的灵魂不再光顾秋千,这一次保住的秋千却也渐渐空落了。
穿心之痛好像也随着魂魄归来一同扎根在现在的身体,梦魇如雨天烂泥黏在身上,断断续续,每每都被幻痛惊醒。孩子的身体经不起睡不足的折磨,白日瞌睡也起不了多少作用,一到晚上便梦回南疆那个月夜,不出几日人瞧着就不大好了。
汤药喝了无数也不见效,死马当活马医的试着点了安息香,结果宋临江差点一觉没醒过来。一云游小道恰巧路过算风水,只说岁值暑煞,府里两位娘子八字相冲,因而宋临江体弱睡不好,只需要送一个出府暂时避一避。
齐萋媛闻言冷笑,以为这就是宋临江的打算:“小小年纪生了副好歹毒的心肠,活像你那早死的娘!你娘拆散我与老爷,你想拆散我和我的女儿?送玉儿出府?死了这条心吧!”齐萋媛向宋平邑哭了一场,宋临江被送出了府。
宋临江去了庄子上,半年才归。
宋临江回忆这辈子的事,一面分心棋局,直到新的一子落下,才恍然惨败的局面早已铸成了,输的一塌糊涂。宋临江面无表情,自己捻起子,边收边回顾棋局。
有的熏香能镇定精神,有的能使人心浮气躁,药一旦过量,或是多加上一点点其他东西就能使疗效完全颠倒。宋临江给自己的枕头加了药,与屋里香炉冲突,这香就变成了一味慢慢折磨精神的毒药,夜夜梦魇。
宋临江不敢在相府装病,府中的大夫医术不差,更何况外头还有太医,她只能动真格。
宋临江上辈子待在崔神医的药寮,崔老担心病人受不了夜里伤口发作的疼,又担心她身体里的毒,不敢多用迷药,特意给她用了安神的熏香,不然光是忍痛都撑不了十天半个月。崔老教了怎么调香缓和精神,没想到有人拿他教的香用来折磨精神,要是知道了,定是要气的胡子都竖起来。宋临江想到这里,眼神流露着微微笑意。
不过,梦魇换柳叔,这笔买卖太划算了。
宋临江自诩不是个良善之人,记不清的轮回模糊了她的慈悲,一切能重新来过,那么一切都能被利用殆尽,包括死亡。
峨眉在院子里擦剑,一把普通的剑,练得多了,剑刃有了缺口,饶是如此,她依旧喜欢这把剑,每日不嫌繁琐地擦拭着。宋临江给她打了一柄软剑,灵巧锋利,是一柄猝不及防的杀人利器。峨眉宝贝得很,不舍得拿它练功,藏在房间里。
宋临江匆匆撇过脸,不愿再看峨眉一脸专注的样子。她忽然涌上来一股无能为力的悲哀,宋临江迟早会彻底舍弃这颗心。
秋风扫落叶,院子里外没了竹扫帚划地面的声音,就该降雪了。沙沙打窗的声息停歇,鹅毛大雪悄然而至,屋里早生起地龙,炭炉烧的旺,噼啪作响,峨眉和院里伺候的人一起围坐在炉子旁烤红薯和栗子。刘妈给宋临江拥好毛毯,续上茶水。
窗外雪景正好,院子里唯一的梅树也开了花,红梅映雪,明艳至极的颜色。婢女们忽然爆发一阵笑闹和叫好,宋临江被吸引过去:峨眉足尖一点,轻身踏雪而去,落在梅花枝头,压弯白雪与红梅,她弯腰折起开得最好的红梅,提气跃起,旋身借梅树弹起的力又落回房中,一树白雪簌簌而下。
峨眉带着清冽的梅香和冷气,招摇过惊叹的丫鬟们,快步到宋临江面前,将梅花送给她。屋里暖和,雪入门就化,梅花上还有水珠,冰凉凉的花开得正好。
宋临江抿嘴一笑:“峨眉真厉害。”接过红梅放入白玉瓶中。
刘妈假嗔道:“一身的冷气!”给峨眉盛一碗满满的姜汤。
雪一连数日,终于放了晴,红梅花开得越来越烈,裴敏送来了一封赏梅的请帖。永昌侯的梅苑是京中一绝,京中人称:宫中御花园,宫外永昌侯。
宋明玉听说了这件事,闹着也想去。听闻这次赏梅,会有两位殿下驾临,世家公子更是不少,齐萋媛很是心动,缠着宋平邑答应女儿同去,都是一家女儿,虽然请帖只写了宋临江,齐萋媛心道:人到了还能赶出去不成?
宋临江得知此事,脑子转了一个弯:若是宋明玉留在府里,不让她掉入水,一切是不是不一样?
试错的代价不会太大,她打定主意,出行便留峨眉在府,盯着宋明玉。赴宴前夕,宋临江以教授规矩的借口,唤来了宋明玉。
屋子里地暖烧的极足,一进门便是一股热气。宋明玉从雪地里来穿的厚,此刻脱了披风也觉得热,奈何屋内人极多,宋明玉不好当众脱袄裙,只得忍着后背火烧一般的灼热。
“长姐不觉得热吗?这屋里这么暖,不如开窗透透气吧。”
她刚吩咐人上前,就被刘妈拦住了:“我们娘子身体不好,吹了冷风冻病了可怎么好?二娘子嫌热就回隋珠院去。”
宋明玉咬咬唇,忍下了。
宋临江的规矩多是行动为主,宋明玉一旦做错了,她便收了动作,沉默冷然注视着她,她不说话,却有屋子里其他下人或嗤笑或窃窃私语。宋明玉紧张之下不免错得更多,心越来越慌张,背上灼烧一阵接着一阵,直至整个背都汗湿了。
她额头上逐渐流出汗来迷住眼睛,然而此刻又在教授坐姿,脸上再痒也不能抓的,难受至极。便是此时,宋临江捻了一张帕子亲手给她擦汗,从额头、到眼睛,甚至整个被汗黏住发梢的脖颈。
那张帕子上隐约传来一阵酸酸甜甜的果香,闻起来清新怡人。宋明玉忽然燃起一股警觉,然而不待她想起什么,宋临江开口道:“就这么热吗?
“实在是委屈妹妹跟着我这个病秧子受罪。汗都要流入眼睛了仍然能保持不动,如此已经很不错了,妹妹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宋明玉听见夸奖,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松了口气,卸下**的仪态。休息不了多久,又开始教习。
等回了隋珠院时,旁人发现宋明玉的脸上起了红疹。
齐萋媛瞬间就知道是宋临江搞的鬼,然而问了吃喝,只说在听雨阁没有用过吃食,茶都是与主人家一样的。
宋明玉身上从听雨阁那里沾染来的香味很独特,香气酸涩,府医一闻就知道是什么。
他问痒不痒,宋明玉道,有点痒。又问起会不会痛,宋明玉摇摇头。于是叫人取了些凉水来给娘子敷面。
“应该是不慎沾了黎檬子的汁液。前几日府里有个小丫鬟,碰了汁液没擦手,也起了些红疹。没什么大碍的,过两天就消了。”
他熟练开了几贴外用敷料,吩咐下人事宜。
齐萋媛松了口气,不过没等她这口气松完,宋明玉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小声跟暖香说自己有些冷。
府医有些忧虑,他:“这几日冷不是好事,若是忽冷忽热,极易遭外邪侵体,感冒风寒。近来伤风病人多,最好在家休养。”
齐萋媛紧张道:“可是明日玉儿还要去赏梅宴,这可怎么办是好呢?”
府医皱眉:“多喝些热汤,晚间多注意有无盗汗、发热的症状。”他瞧出二人打算上妆遮盖赴宴的意图,劝道,“面上的红疹虽然无碍,但是不可用妆面遮盖,敷药静养为妙。”
晚上宋平邑听说掌上明珠出了事,赶紧从小翠院里赶去隋珠院,衣冠不整的样子,透过衣衫甚至能看到他领下三分的抓痕,一股脂粉香气。一看就是从小翠床上爬起来的。想到宋平邑自从收了小翠,来隋珠院的次数屈指可数,倒是经常由小翠撺掇着去听雨阁。齐萋媛气极,打了帘子就坐外间去了。
宋明玉还是发起了热。
府里大夫迟迟不来,问了下人才知道,小翠突发急症,呕吐难受,把府医拦下了。
齐萋媛恨意欲裂,盯着宋平邑道:“你女儿病了,你让大夫先去看那个狐媚子?这是你的女儿,这是我们十几年才守来的女儿,你不要了。”
宋平邑羞愧与心疼交加,思及这段时间一心扑到小翠身上,连女儿都没顾上,忙去探女儿的额头,边说:“我没有,你先别急。”他扫了下人一眼,那人快速走了。
齐萋媛看着他这副样子,泪水一直要流到心里去,喉咙里全是苦意,她忽然想起元溋在时,宋平邑守着齐萋媛,元溋是不是就如此刻的齐萋媛?
为什么要回来?齐萋媛哭着想。后悔如同一丝沁入清水的墨,一滴就足够抓心挠肝。齐萋媛不愿意承认,她自欺欺人推诿:都是因为元溋,是元溋让他们分散,不然他们也不会到今天这步田地。
齐萋媛失手扇开了宋平邑。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手火辣辣地疼。
宋临江这把刀终于开了刃,划开了宋齐之间伪作的情比金坚。
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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