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星空格外明亮。
这片见证过无数生命陨落的土地在星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深邃。
这一夜老人的沉默，会比之前任何一次的对话都更深刻烙印在他的记忆里。
夜幕降临，气温骤降，刺骨的寒意取代了白天的炎热干燥。
齐大爷终于停下仿佛永无止境的清扫，佝偻着身子，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将扫帚靠在墙上，然后示意两人跟着他走。
他带着两人走过断壁残垣，走进一间还算完整的土坯房。
里面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个铺着旧毯子的土炕，一个燃着的炉子，还有几个充当桌椅的旧木箱。
齐大爷默默的给他们倒了热水，然后他坐在炉边的小凳子上，掏出旱烟袋，熟练的塞着烟丝，划亮火柴，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灰白色的烟雾，就像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江浔捧着温热的搪瓷缸，试图驱散身上的寒意。
他看着跳动的炉火在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沉默像是有形的重物，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屋子里只剩下了烧水壶沸腾的声音和炉火燃烧的噼啪声。
江浔清了清嗓子，再次尝试沟通：“齐大爷，这里……之前是什么地方？一个村子吗？”
老人又吸了一口旱烟，瞥了江浔一眼，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浓浓的夜色，看到许多年前的光景。
陆衡坐在江浔对面，安静的喝着自己的水，对眼前的僵局视若无睹。
江浔感到一阵挫败，他转向陆衡，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焦躁：“他……一直都这样吗？”
陆衡将碗里的水喝完，才抬眼看他，语气平静：“嗯。”
“那我们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江浔忍不住追问，“就这样……看着他扫地，然后沉默的坐上一晚上？”
陆衡没有直接回答，他放下碗，看着江浔，反问道：“江老师，你觉得什么样的意义，才算是‘意义’。”
江浔一愣，这个问题像一记重锤，锤在他的心上。
陆衡继续说道：“一定要去说出来，写出来，分析出来，才作数吗？”他的目光转向齐大爷，“有时候，沉默的本身就是回答。存在，本身就是意义。”
江浔再次语塞，只能怔怔的看着跳动的炉火，壶里的水还在沸腾。
不知过了多久，齐大爷站起身来，提起炉子边的煤油灯，用眼神示意两人跟上。
三人沉默的走出土胚房，再次踏入夜色之中。
煤油灯的光只能照亮很小的一片区域，剩下的则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江浔不自觉的裹紧了外套。
齐大爷步履蹒跚，带着他们再次走向那片墓园。
这一次，他走到了墓群的最前方，在那座看起来最新，被打理的最干净的墓碑前停了下来。
他将煤油灯轻轻放在墓碑前，微弱的火苗在风中摇曳着，照亮了墓碑上依稀可辨的字迹。
虽然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还可以看出来是一个名字，还有同志，永垂不朽等字样。
墓碑周围打扫的干干净净，连个小石子都没有。
然后，齐大爷就那样静静的站着，像是一座雕塑。
他没有哭，没有说话，没有任何动作。
他只是站着。
风吹动了他的白发，他依旧纹丝不动，仿佛与这片土地，这些墓碑融为一体。
江浔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
他看着那盏在狂风中随时会熄灭的煤油灯。
看着那在无尽荒芜中被守护着的死亡与记忆。
看着那个孤独的，用尽一生守护这一切的背影。
忽然之间，李志明的踏实，阿合的责任，所有之前冲击他的概念，在此刻都汇聚成了眼前这沉重如山的一幕。
这不是一个关于个人事业成败的故事，这是一个关于承诺、记忆与时间的故事。
他那些关于最优解的理论，在这片墓园和这个老人面前，显得轻飘飘的，毫无分量。
他甚至为自己曾有过那样的念头，感到一丝无地自容的羞愧。
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声。
江浔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世上有一些东西的重量，根本无法用他熟悉的任何标准去衡量。
陆衡沉默地站在他身边，静静的看着他。
在这一刻，江浔之前所有的困惑、焦躁和不解，都被这绝对的、无声的回响，震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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