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火苗在风中熄灭了，最后一缕青烟融入苍茫夜色。
四周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只有那轮残月，高悬于戈壁滩的上空，用它淡淡的光辉勾勒出墓园和人影的轮廓。
齐大爷在原地又站了许久，久到江浔几乎以为时光都在他身上停滞了，久到他觉得眼前这个老人会就此化作一尊石像，与这片墓园融为一体。
齐大爷缓缓地弯下腰，提起了那盏已经熄灭的煤油灯。他转过身，步履蹒跚地朝着来时土坯房的方向走去。
江浔和陆衡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
江浔感觉自己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又像是踩在沉重的历史里，每抬一次脚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那个无声的背影，和那片沉默的、埋葬着无数英魂的墓园，让他的内心波涛汹涌。
在城市的写字楼里，他运筹帷幄，评估着每一个项目的投入产出比，计算着每一分钟的时间成本，人生的价值被量化为报表上的数字和不断攀升的资产。
而这里，时间仿佛是凝固的，价值是虚无的，只有日复一日的重复，对抗着风沙的侵蚀，对抗着时间洪流的冲刷，对抗着整个世界的遗忘。
回到那间低矮的土坯房，齐大爷将煤油灯小心翼翼地放回墙角那个固定的位置，用一块粗布擦了擦灯罩。
然后，他自顾自地躺到了土炕靠里的一侧，背对着他们，蜷缩起来。
江浔和陆衡在土炕的另一侧躺下。土炕坚硬而冰冷，硌得人身上疼。
江浔睁着眼睛，看着从窗户透进来的那一小缕微弱的月光，脑海里慢慢浮现出白天的场景。
墓园前，他那凝固的背影，与无垠的戈壁、沉默的墓碑构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孤独、悲怆，却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
没有产出，没有回报，甚至没有观众。
这片戈壁滩是生命的禁区，也是信息的孤岛。
齐大爷在这里所做的一切，外界无人知晓，也未必有人关心。
那么，这坚守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只是为了一个承诺？为了几十年前可能许下的、对战友的一句诺言？
"值得吗？"
这三个字在他喉咙里滚动了好几次，几乎要脱口而出。
为了一个承诺，守护一生？为了几十年前的战友，将自己放逐在这片生命的禁区，耗尽青春，熬白头发，最终孤独地老去？
但他问不出口。他知道，任何"值不值得"的提问，在此地，在这个老人面前，在这片墓园的氛围里，都显得格外轻浮，都是一种亵渎。
"值得吗？"他最终还是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问身边的陆衡，又像是在问自己的内心。
"为了一个承诺，守护一生？为了一个……看不见结果，甚至可能永远不会有结果的事情，耗尽自己？"
旁边的人沉默了片刻。
陆衡的声音响起："这世上的事，不是都要用'值不值得'来衡量的。"
这句话很简单，平静得就像在陈述"天亮了"这样一个事实。
不是所有事都需要计算回报，不是所有价值都能被量化，也不是所有存在都需要一个"结果"来证明其合理性。
存在本身，坚守本身，那份源于内心最深处的情感和信念，或许就是其全部的意义。
江浔没有再问。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睡梦中，他仿佛也站在那片无垠的戈壁上，面对着无数的墓碑，风声在他耳边呼啸，诉说着他听不懂的沉重故事。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齐大爷就已经起来了，依旧在进行他那永恒的清扫工作。江浔和陆衡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
吉普车发动时，齐大爷停下了动作，抬起头，远远地望了他们一眼。然后，在引擎的轰鸣声中，老人极其缓慢地，抬起手，对着他们，挥了挥。
没有表情，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简单的手势。
那一刻，江浔感到眼眶猛地一热，一股酸涩直冲鼻腔。他几乎是狼狈地猛地转过头，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荒凉的戈壁滩。
车子开出很远，那片墓园和那个孤独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视野中。江浔依旧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过了很久，他才抬起手，用指尖极其快速地、不动声色地擦过自己的眼角。
陆衡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握着方向盘的手稳定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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