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看下，盒子本身平平无奇，特别在盒上有道符。符被胶水泡透了，顺着雕花纹路漆进了木头里。
纸上红字像水中倒影分为上下两层，上层离了符纸立在木头雕花上，笔迹部分中空，是粗头油性笔写的，下层就是原本写在符上的字，歪歪扭扭，难以看清。
齐闻一开始只当是封盒的人保险起见，纸贴上又补了行字，认真瞧了才看出上下图案不一。
符纸自身的图案齐闻在胡肆店里见过，上面这个油性笔写的却是前所未见，一撂圆圈叠成堆，像葡萄，像铜钱，反正就不像正经符纹。
他伸手要去够这木盒，靠近盒子却是有一阵发自心底的寒意罩在外头，凝住了他的指尖。出于谨慎他收回手，等一旁的男人找到他那盒子用以观察。
男人还在苍蝇乱转，齐闻躬身蹲下平视木盒，这一眼，让他起一身鸡皮疙瘩。只见木盒开合处宽不过指甲盖的缝隙，塞满了浸透胶水的符纸，对折的红黄从缝里挤了出来，在盒身中间留下一圈参差，把整个盒子堵得不进一丝空气。
什么老人机怨气如此深重？
盗窃男找到盒子纯属机缘巧合。他找不到手机又不想白来一趟，扫视屋内就一个电视机值得一偷，走到柜前半弯膝盖，猛得抱起电视，不料电视中空轻得出奇，整个人顺力朝后摔去，硬是把木盒摔了出来。
齐闻无语地笑出了声，想到藏木盒的倒霉蛋可能是他哥，气没收住，给笑岔了。
盗窃男看到盒子模样也是怵的，胜在无知草率，几下把盒子砸了，果然掉出一部老人机。
酒红色翻盖款，带个意义不明的天线，普通的不能再普通，齐闻觉得自己小时候见过几十个。
不知道是连盒子电视摔坏了，还是没电了，手机始终黑屏，好在外观是对上了，男人拿它去交差，这扇门内的回放就此结束。
一斧子下去，齐闻无视了那刺骨的寒意，也把手机拆了出来。作为回忆的一部分，男人拿它没出事，到他手上也不会掀起水花，还没准是他出去的关键，有必要亲手攥着好好感受。
寒意顺着指尖攀援而上，在他握住手机的刹那，死物带来的凉感融合。微弱的光芒从指缝间泄出，碎成几缕冷光，而他周身的气血似被骤然冻住，整个人如石塑般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凝在了喉间。
这部手机偏离了记忆的轨迹，在他的手中开机了。
齐闻的脑子炸了一般，思维在人生走马灯中胡乱跳转。推断被顷刻推翻，事物发展远比他想得自由。
既然事事不按他找出的规律走，那现实又凭什么定义他是齐闻，他不能是齐阅吗？他和齐阅都是男的，都姓齐，现在没有人说同时见过他们两个，他也没看到齐阅，那他就是齐阅。
调理好心态的齐闻将生死置身事外，一心探究手机的奥秘。
手机屏幕固定在一个血红的界面，上面有三个灰框，框边各有一对切换三角标，像是游戏里调设置的地方。三个灰框分上中下，只有最上面一个锁着。
齐闻选了中间灰框右边的角标，框里即刻出现了一条染血的手臂，继续按角标，手臂上出现多道狰狞的刀口，再往下手臂被刀从中间剃开几条，肉和皮半落不落，像花瓣绽开。
这么血腥？
不安滞涩了他的呼吸，他给中间选回了初始的空白框，转去测试下面灰框，框里出现了伤口不一的腿。想到断脖鬼的惨状，最上面的无疑是选头了。
此情此景，乐观的猜想是男人后续见识了手机内容，重要物品不受记忆的时空影响，以最了解的姿态出现；不乐观的猜想则是手机涉及了更危险的存在，足以驾驭其它鬼的幻境。
跳楼鬼影只出现一次，会有手机的因素在里面吗？如果真有，二者会是同个阵营吗？他们究竟是信息不通，还是一内一外要将自己包围呢？可他是能正常出入医院的啊。
重重杀机将齐闻围得密不透风，他不知道齐阅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对齐阅的怨恨以种子的形式深埋心底，但在找到答案前，他不会寻任意理由灌溉。
他是齐阅带大的，没人会信他恨齐阅，他自己也是。
八岁父母离世，祖母那种不待见儿媳的人，更不会待见一个没有血缘的孙子，他在老房子住不满二十天，被送给了一户农村的夫妇。
乡下的自建房住了三代人，有勤快的老人打扫，远比之前住的干净宽敞，小两口不能生育，对他极好，每天都要给笔零花，任他吃喝玩乐。
他怕生，在那家过得拘谨，钱用不出去，捧在手上一遍遍翻，想到去镇上探望齐阅。父母走得突然，两个人着急，当天说够了八年的话，到老房子也亲近了些，他以为他们是亲人了。
邻居家的姐姐看他抹眼泪，背着新父母领他上街，到路口分别，约定一小时后过来接他。他零食各买三样，带去看他哥，发现祖母要把他哥锁在家里。
锁齐阅的是门外的插栓，银亮亮，新装的。没挂锁，估计老人在附近，齐阅从里面能给它拿东西捣开，但门关上没人帮他把插栓插上，被奶奶发现出门就是一顿毒打。
齐闻过去的时候，刚好撞见齐阅捣开插栓坐在门槛上。他看齐闻过来不发一言，就直愣愣盯着，盯得齐闻四处打量莫名其妙。
齐阅当时15岁，读初三，周六也上课，于是齐闻上来第一句话就问他：“奶奶还不让你回去读书？”
少年人身朝后倾伸了个懒腰，恹恹道：“跟一帮子人学，教太磨叽了，没必要去，我装病了。”
齐闻跟他隔着点距离坐在同一个门槛上，把装零食的袋子凑他面前打开，说：“我也不想上学，就为了那么几个玩得好的，浪费一天时间坐那，听来听去，都是十几分钟能会的。”
那人同时睨了他和他的零食一眼，冷声发问：“你是来找我吹牛的吗？”
搞不懂齐阅做人怎么那么尖酸，齐闻故意呛他：“我来幸灾乐祸。”
“吃不吃？不吃刚好都给我姐姐。”他再不想看齐阅一眼，头转过去看向对门。
齐阅好像误会了什么，语气冲人得很：“有个姐姐的家庭为什么要你？一群烂人！”
短短一周不见，齐阅身上的戾气更上层楼，对世俗先入为主的恶意胜过以往。
齐闻个头小脾气大，被这人说的险要冲回去，但手上袋子适时一空，将他注意掉转。
“都什么东西，小孩子吃这些不好，扣下了。”齐阅把东西翻得不停哗哗，横眉冷对的架势像是把零食当人在扇。
齐闻听不得这种一贫如洗的话，扑抢上去，“不行，还有我给姐姐的。”
“你以前给我买过东西吗？”齐阅一句话就让他呆住了。
“以前什么以前，你以前理过我几次？”这话齐闻就放在心里，他有太多的理由驳回去了，可他不想说，说了跟他多可怜似的。
怨上心头，齐闻脱口而出：“你也配？”
这话过去两人俱是震惊得一动不动，随即，齐阅站起身来关门，把他和他的东西都拍在门外。
还有半个多小时姐姐才回来接他，齐闻带着不甘硬在门外站到够点。
想了想，与其委屈，不如多在齐阅要坐的门槛上踩几脚。算他运气好，附近没让齐闻找着狗屎，不然就不是几脚鞋底灰的事了。
对了，他还手贱把插栓插上了，想着让他下一次出来多费点劲。
不欢而散后过了一周，齐闻无意听见新父母议论齐阅把他奶奶打了，打完被赶出家门，现在不知道在哪流浪。
八岁的小孩听完脑中是浩瀚星河，心中是五味杂陈，揣着七分好事三分关心偷溜出门，漫无目的地往这天地间找哥。
刚上村口的公交，他就在后排看到了要找的人。
现在想想，不算多巧。小塘人少地也小，公交线路就四条，双休期间，没了上班上学的需求，人流会集中在其中两条。
但还是得感慨一下齐阅这辈子有点天赋在身上，无论藏人藏东西，都能被来找的人狗运碰上。
远看这人在睡觉，走近了一双眼睛“噌”得睁开，眼中没有丝毫惺忪，目光如淬冰的利箭，直直射了过来，让人下意识屏吸后退，似乎没认出眼前的是他。
“你怎么在这？”两人异口同声，原来认得出来。
“这我家门口啊！”齐闻占据地理优势，理直气壮率先回复。
“居荷村啊……”少年嘀咕完闭眼不再搭理。
齐闻脸皮半厚不厚，不满意齐阅冷落，坐他前面继续骚扰。
“你要专门为了遮风挡雨还乘凉，坐这公交还不如去桥洞底下，那免费。”
“什么专门？人坐车不都为赶路吗？”
小孩的边界感尚不清晰，什么话都直接说：“不是把你奶奶揍了吗？现在无家可归了，你来我家吧！不对，你滚远点，记得告诉我你滚去哪了。对了，你刚刚去哪了？”
齐阅不发一言，侧头靠在窗上睨他，等公交到最近的站台就不顾不管离开。回头看见齐闻跟了下来了，瞬间释怀地气笑出声。
“你……”他突然意识到，朝面前的小孩问回去，他们的对话将无休无止，“不要听风就是雨，我们只是吵架了。”
“为什么吵架？”
“她欠骂。”
齐闻头一次见识青春期叛逆的狂野，眼睛都快瞪成大小眼了。
“那你来这里干嘛？”
疑似自我意识过剩的错觉，齐阅觉得小孩想要的答案是来找他，防范未然他问了回去：“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
才到他腰高的小孩这时低下了头，视线不断飘忽在除齐阅以外的所有上，最后嗫嗫道：“找你……然后看你笑话……”
齐闻的社交好像一直是这样，在情商和自尊中，无条件偏向自尊，齐阅说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有齐闻不客气在先，齐阅也不在意实话实说伤人心了：“好可怜哦，白跑一趟没看到。倒是我好好地来找同学打牌，有个笑话非要凑我脸上。”
齐闻听他说完，牙都快咬碎了。
印象中他哥是收集了很多游戏卡牌，跟街上孩子玩，赢了人家就抢张战利品整条街乱窜，没人追得上他；输了就捏着自己牌乱窜，不让人碰，还是没人追得上他。
一边跑一边还能说个不停，大致内容都是“你打牌都不动脑全靠牌组强度，好意思赢你还好意思拿？”
看着面前的小孩耳朵都气红了，齐阅才知道收敛，给他转移注意。
“新家里对你不好吗？”言下之意是为什么老跑来找他。
小孩好就好在脑容量小，单线程处理。
“没有，他们生不了小孩，对我很好，姐姐是邻居家的，”齐闻顿了顿，好像此刻才瞥见自己的真心，“我找你是因为你那边吓人。”
八岁的小孩描述不出他的真心是什么，二十四岁的齐闻替他补上：“我在意你的结局，在意你是否能幸福。”
“为什么不跟我走呢，齐阅？是不是你知道我们无论跑多远，都只有惨死一个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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