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闻推开门出去,走廊的黑暗已经散了。
黑暗的成因尚无头绪,从声音上分辨,不会是断脖鬼,除非它能控制幻境助自己长出百足之躯。
白瓷砖地上多了几道纵向的血痕,从他脚底延伸到远处走廊尽头,血迹由近到远逐渐干涸。可能有什么东西在他进门后被黑暗刺穿,流出血液被黑暗拖回来处。
此时周遭安静一片,营造出安全的表象。黑暗在他眼中如同潮水时起时落,他想趁着水落石出的间隙,回头看看破门的背后。
他的脚步避开血迹一路向后,血液失去鲜活变得棕褐,淌进瓷砖边沿粘着发丝灰尘,与先前他砸破门洞滑落的血线连在一起,让他联想到躺在病床上输液的塑料软管。
破门整个没了,下方的铰链扭曲断裂,掉下来的木板却没了踪影,只剩零星的碎片掉得远远的,在更靠后的地方。很贴切他猜想中黑暗拖走了某样东西。
门破了以后,剩的一点门板融入了门后的世界,它们没有流淌鲜血,断口呈现出正常的浅黄,能闻到木头香和淡淡的霉味。齐闻在门后地上,看见了阳光下绿叶的投影,极浅的灰里透出细碎的绿。
走近后,齐闻看见门口倒着一个老人,血块凝在她干枯脆弱的发丝上,灰白色像个拖把贴住台阶,深蓝的工作服罩在身上,能看见脖颈后衣服折出了一个尖锐的三角。
老人的手指颤巍巍擦过白墙,落下的石灰嵌入她满是裂口的皮肤纹路,暖色的血迹在她黝黑的手上并不明显。
她口中念念有词,气若游丝:“会好的,还会好吗?我已经快七十了,怎么从来没好过呢?钱越来越多了,越来越多了!我走了怎么办,我活着干什么……”
齐闻一耳朵能听出来七八,钱越来越多是喜事啊,看这哭丧的样就是欠的钱呗,能欠到还不清也就高利贷了,不然早没人借钱了。
啃老加借高利贷加家暴,齐闻不是很能理解老人坚持至今的理由。
他等了一会,这里没有盗窃男出现,大概这扇门内的男人就是那个破门而出的东西,现在消失在了黑暗里。黑暗无法破坏门内的东西,它们像是存在两个时空互不干扰,就像在一个房间里的他和盗窃男。
目前为止,他进入的两扇门都在左侧,他想知道对面的门里有什么,但附近没有一扇门是可以轻易开启的。他的下一个目标得选在破门和家门附近,以免黑暗再次袭来陷他于绝境之中。最好是破门,因为没了遮挡,他进门方便点。
为了确认黑暗的触发条件是时间还是砸门,齐闻回到零点,朝后经过破门一路砸去,并依次标上了负数。
他走过了木门被拖拽的碎屑,面前又一次出现了照相馆的后门,附近没有他标注的序号。
齐闻推了推,门是锁的,这是第二扇照相馆后门。
双臂高举斧刃沿侧脸过头,他一脚后撤抵住地面,挥落斧尖砍凹了薄铁,隔着薄铁正对上防尘网上的十字划痕,他的膝盖倏地一软,身体涌上来一阵疲倦让他停下。
齐闻走了,不只是因为门后的人,还因为对跳门错过线索的担忧。
他一直绕回了第一扇照相馆的门,黑暗都没有再出现。期间,他另外找到了四扇异样的门,这些门都在走廊左侧,他应是缺了什么,直接打不开它们。
但是第一扇照相馆对面的门,不知什么时候露出条黢黑的缝。这是一扇普通的门,之前干扰太多,齐闻很难注意到它。
他踹开门,先从兜里翻出红色老人机丢了进去,板砖似扎实的一坨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毫发无损。这东西要拿出幻境还那么结实,鬼应该都滚去研究材料。
没等他踏入门内,一道人声就在他耳边响起:“只要你把这手机偷回来,上头直接给你账上抹十万。”
丢出去的手机也能触发房间回放?齐闻感觉自己发现了新大陆。要知道,此前每次他在门外偷听,即便门上有道缝,他也是听不到丁点声音的。房间似乎要感应到“来者”,才能运行,先前他挥斧头进门是不算的,要么就是感应器在地上,等会拆个门把手试试。
门内的空间不足十平,光线昏黄,中间摆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充当桌面,两边各一个长凳。盒子很大,足够装下一台卧式冰箱,跟棺材的区别是短了截、高了点,上面放了两根红色宝塔蜡烛和一面朝墙的圆镜。
说话的两个人坐在两头长凳上,一个肆意,一个拘谨,后者明显是那个偷手机的男人。
齐闻看那个肆意的不顺眼,抽了他底下凳子坐到门口,回放里人家照旧安稳坐着,齐闻自己高兴就行。
盗窃男说:“能再给我三万吗?我妈病了,最近实在吃不起饭了……”
“吃不起就去翻垃圾桶,”男人冷笑一声,猛砸桌面,“你妈能捡垃圾吃你不能?夏志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打算,不就是吃好喝好好上路吗?你要不还钱,看你还有没有那个手脚送自己上路吧!”
“你不能真把我往绝路上逼啊,鹿哥,我什么都没有啊!”夏志辉哭嚎看似讨饶,实则是在强调他真要寻死很难拦住。
被唤作鹿哥的男人鼻腔里挤出讥讽的哼笑,“你真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不猜猜手机是干嘛的?”
齐闻听他提到手机,聚精会神端坐起来,却见摇曳烛影里爬出了一双半人高的手臂,接在夏志辉肩上,枯瘦残破,皮肤变黑变薄,透出黄玉般的脂肪,岔开左右,齐齐朝鹿哥头上飞去,在四处喷溅的脑浆和骨片中,完成了双手合十。
齐闻双腿一蹬,长凳后滑,肩颈抵上房门,身体赶在大脑决策前反应危险,做好了夺门而出的准备,然而门上的把手突然消失,又推又滑门都稳固——他被瓮中捉鳖了。
这时候砸门已经来不及了。
那双巨手擦碎颅骨,顺着肌肉牵动捋下颈椎,再向下捋出脊椎,把骨节拆段折碎。扯过胸膛时,还能看见一颗激昂跳动的心脏。
这幅场景十分真实,齐闻不明白,为什么断脖鬼在幻境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像没开智,而到了幻境里,记忆能呈现得这么清晰。幻境和鬼仿佛是过去衍生的两个个体,共用同样的中心,达成同样的目的,区别在于幻境只能在固定区域防守,鬼则能杀入现实。
斧刃擦着破空声挥砍向夏志辉后颈,刃口撞在挡来的巨手上,被血肉粘滞卡在半空。齐闻果断松手后撤避开男人袭来的左手,随即从口袋再次掏出红色手机,精准地丢向半空摇摇欲坠的短斧。
斧头坠地,打着转跌向门框,左手落下拦在他们中间,右手预判地一拳打在齐闻脑后,不曾想齐闻一个挺身扑上男人后背,双手架住夏志辉脖子两侧,恶狠狠说道:“也给我掰掰。”
巨手替他抄起了落在地上的斧头,另一只按住他背后不让动弹,想要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狠砸齐闻脑后。齐闻退无可退,也学对方把手臂伸过去拦下一刀。
霎时鲜血扬起一道弧度,灼热先于疼痛传来,骨头被巨力推得快要错位。升上来的肾上腺素让他用另一只手手肘狂砸男人颈椎,一下快过一下。
“出来!”他怒吼一声。
他身上那个鬼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难道只能趁他失去意识的时候出来?他从不后悔,真是这样他也认了,反正不能让断脖鬼如意。
夏志辉的头扭过来看着他,脖子上的皮像树根螺旋卷起,把齐闻的手挤开,咧开的嘴有半张脸大,里面暗不见底,烛火余光照出外边一圈牙齿脱落的牙龈,他不能说话,却极尽了嘲讽的姿态。
齐闻气急,不管不顾抽回手掏进这东西嘴里,指甲划过发烂的口腔皮肤,扣住最近的硬块,指尖不断摸索边缘,想要从内把他的上颚骨强扒下来。
他挡过去左手没了知觉,他的理智告诉他,他要死了,但只要他不甘和愤怒还在,他就没心思绝望。
“被鬼杀死的人怎么配变成鬼去复仇?”这是他亲口说的,为了不丢自己的脸,他宁可现在把自己气死。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模糊到他在断脖鬼的脸上看见了浓浓的恐惧。他的伤口很痒,耳边传来了滋啦滋啦类似油煎东西的声音。他记得这里是幻境吧?疼痛带他醒来的可能还在吗?还在的话,他就再杀回来,让男人死无葬身之地!
不能。
回答他的,是缓缓映入眼帘的红色斧刃。
一遍遍干涸其上的血迹,形成了牢固的网状斑纹,他的鲜血还在其上流淌,烛火中血液折射出缎带柔和的光泽,斧刃埋在一截肉里,腻人的腥甜毫无止歇地翻涌,同样在翻涌的还有那截载着斧头的肉块。
顺着肉块朝后看去,他的左手断口和断脖鬼的左手粘在一起,由一条无数空隙的菱形肉带相接,肉带补上了他被砍出的缺口,爬到男人的手臂攀岩而上。他的手还正常,男人的却是肿胀到无法抬起。
齐闻的意识逐渐回笼,他看着夏志辉的上下嘴皮快速地开合抽动,急切地渴望说些什么,他混浊的瞳孔下意识大睁,挤出一行黑色的臭水。
斧柄轻轻凑近他的右手小臂,齐闻从夏志辉嘴里抽出五指,拿回斧头。衔来斧头的肉带像条毒蛇调转方向下嘴,继续缠绕夏志辉的身躯,而夏志辉好像逐渐失去了行动能力。
“你要吃他吗?”恢复平静后,齐闻有点魂不守舍,“我帮你。”
他依然没有左手知觉,此刻它脱离控制,自己动了起来,用食指指尖在他的右手小臂上写了两个字——一次。
齐闻愣住,问它:“什么一次?”
左手停在半空,像在看他,然后伸进口袋,翻出一串项链。项链由一根黑色绳子串着,挂着一个圆铜牌,一个铁方牌,朴素到会被人误认为新衣服吊牌没摘。
铁牌子上刻了簇花,铜牌子上只有简单重复的斜线。左手将铜牌子翻面拿给齐闻看,上面有一句话。
“所有伤害齐闻的,都将不得好死。”
这是诅咒,齐阅亲手刻下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