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开头是长达七分钟的枪战动作戏，枪声、喊叫声、角色搏斗时的撞击声、器械撞击时的剐蹭声……接二连三地轰炸着耳朵，但在场的人注意力仍有些不集中。
在这些音效声的间隙中，会钻进来一些其他声音。起先是压抑的闷哼喘息，随后是膝盖哐当撞击地面的声音，最后当电影中的主角终于钻进掩体而出现几秒钟的寂静时，一句语调愠怒的“还吃吗？”清清楚楚地传来。
随着水流缓缓飘荡的躺椅不动了，它们被一双无形的手扣在水面上。水面如一面平整的镜子，没有一丝波纹。
忽然有轰隆巨响，电影中发生了一场爆炸，身下的水面倒映出冲天的火光，一时间昏暗的影院里仿若燃起了熊熊大火。黑发青年踩着火光走回来，他站在池边停顿了一会。没有人回头看他，却可见他的影子在水中燃烧。
这是一个高级别的向导，他不是很高兴，在场的人这样想到。他们放缓了呼吸，生硬地盯着屏幕，做出沉浸在电影里的模样。
影院空间很大，平时人很少，打扫得也很勤，封曳摘掉口罩，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垂眸看着指尖溢散出来的精神力。
A级时封曳见过一次娄玉宇的精神域，即使对方并没有表现出攻击欲，封曳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贸然闯入，他看不清那片灰蒙蒙的精神域里有什么。未知让人畏惧。
但是刚刚，哨兵精神域中茂密的丛林无比清晰地在他眼前展开。因为没有进行及时的疏导，那片丛林中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却不见有雨落下，充斥着山雨欲来的阴沉滞涩感。
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封曳自然而然地冒出这个想法，将风收进袖子中，将闪电暗灭在夜空里，每一棵树都应当笔挺。在丛林的深处，你可以找到他最脆弱的地方，你可以完完全全地掌控一切。
强大的精神力似乎在他的脉络里一边游走着，一边这样低语呢喃着。
封曳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没有理会莫名的冲动，对娄玉宇敞开的精神域也视而不见。他依然采取了原始且有些粗暴的方式，手动拆除掉了娄玉宇身上冗杂的废弃精神力。
但是和本能抗争并不容易。
水中的火光终于熄灭了，幕布上的画面转为暗色，向导隐在黑暗之中。活跃的精神力从他的指尖里钻出，闪烁着微弱的蓝光，像要钻出他的皮肉。封曳皱起眉，收拢掌心。精神力变得更加纤细，针刺一样从他的指缝里钻出，却只奋力挣扎了一瞬，就化成粉末消散了。
吱吱的叫声传来，唤回封曳的注意力。一只松鼠正在池子里奋力地用小短手划着水，封曳伸手把它捞了上来，湿漉漉的小松鼠紧紧地抓着封曳的手指不放。
【摸到一只毛茸茸，积分 70】
肩上落了些重量，是一只小巧的红隼，它用冰冰凉的尖喙轻轻地碰了碰封曳的脸颊，封曳摸到它的翅膀根。羽毛真好摸，蓬松柔软像是羽绒被。
【摸到一只毛茸茸，积分 50】
脚边还趴着一只黑猫，尾巴卷着封曳的脚踝。封曳弯腰挠挠它的脑袋，表情愉悦。
【摸到一只毛茸茸，积分 50】
在场有三个人被封曳逼出了精神体。
白发哨兵起了身，伸手将向导身上的精神体一个个扒拉下来扔进水里。等级压制下，这些精神体不敢反抗。
“呃不好意思。”红隼的主人直接跳下水游过来对封曳道歉，赶紧伸手抓住了扑腾的鸟儿。
“没关系。”封曳捻了捻自己的指尖，回味了一下柔软的触感。忽然有个白色的小东西跳进他怀中。
是一只猫一样大的小狮子。封曳眨眨眼睛，摸了摸小狮子的鬃毛，小狮子欢欢喜喜地蹭蹭他。
“Aron？”
小狮子颇为人性化地点头。
封曳看向翟今越。
“抱这个。”哨兵眼力极佳，没有错过昏暗的光下向导的表情，封曳喜欢摸别人的精神体，毛越多越软越好。
精神体的体型变化需要很强的控制力，哨兵应该很少会考虑怎么缩小精神体，毕竟这对作战没有任何用处。
但变小的Aron格外憨态可掬，它虽然和猫差不多大，但四肢比猫咪粗壮很多，爪子也很大，像一个胖乎乎的玩偶。
想着小猫都怕水，封曳便坐在了池边。哨兵坐在他身边，面前的池子映着屏幕上的幽幽蓝光，他们像坐在星河里。
封曳捧起了小Aron凑近看。小狮子挥了挥自己短短的爪子，软乎乎的肉垫蹭在封曳脸上。太可爱了，向导没忍住用鼻尖轻轻蹭了下Aron湿漉漉的鼻头。
翟今越低下头，碎发遮住眼睛，撑着池边的手指忽然收紧，指节发白。冰凉的池水拂过他的手背，很快就因为寒冰气味的信息素凝成了薄薄的冰片。他被纷乱的渴望淹没。
躺椅漂过来轻轻地撞了下池子边缘，传来一声撞击玻璃的轻响。哨兵抬起头，看见他给封曳拿的饮料还放在躺椅上的托盘里。
将盛满冰块的水杯攥在掌心里，翟今越勉强压下眸中的晦涩。向导抱着Aron正在认真看着电影，哨兵用冰凉的杯壁轻轻碰了下封曳的手背。
封曳转头看他，接过这杯果汁道了谢，又问：“你不喝？”问完了封曳才想起，高阶哨兵没法喝饮料。即使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这种反常识的事情还是需要反应一下。
封曳回想起昨晚熟睡中精神力散落一地时闯进了翟今越的精神域中，但在翟今越的精神域里，他的思绪很平和，并没有感受到S级精神力产生的本能控制欲。
“去拿一杯。”封曳对翟今越说，“我帮你。”
调节五感是向导最基础的课程，甚至不需要进入精神域，只需要在哨兵允许的情况下找到控制五感的精神力即可。但封曳的精神力刚一接触到翟今越，就感受到了一股强力的拉扯。
荒芜的雪原上卷起阵阵雪风，细小的雪花落在向导的面庞上，留下熨帖的凉意。雪花越来越多，它们一片片地落在向导的鼻尖、耳后、脖颈、喉结……逐渐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包裹起来，密密地结成期待、欣喜和渴求，像是已经等了他许久。
封曳想起那个仍在实验室中的翟今越。向导抬起手，薄冰簌簌地掉落了，他的念头微动，精神力钻出，这些紧贴他的雪花便忽然悬空浮起，瞬间消散。
精神力迅速蔓延开来，铺陈到雪原的每一寸角落里，封曳很快就找到了藏匿记忆之处，它在坚硬的冻土之下，冰冷刺骨，暗无天日。
16岁，9月14日，中秋节。
第九区在联邦的东南沿海地区，即使到了秋天气候依然炎热。中秋这个代表团圆的日子承载了美好的祝愿，成为了战后为数不多遗留下来的节日。
棕色短发的研究员终于做完手头的工作，他将实验器材收好，检查一番后拎起一个蓝色的礼品袋，准备回家过节，那是实验室给大家发的月饼。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出实验室大门时，警报忽然响起，大门自动关闭。研究员懊恼地骂了句脏话，他特地给那几个麻烦的调大了信息流，加大了药剂，就是防止哪个出点问题，阻碍他按时下班。
但没想到还是出了差错。研究员只能按照紧急避险手册上的指导，就近找到可供隐匿的安全小屋藏起来，等待守卫将闹事的实验体抓回去。
身后传来极浅的呼吸声，研究员一个激灵，但已经来不及了，他被死死扣住命门，对方低沉的嗓音贴着他耳边响起：“别动，我不伤害你。”
研究员屏住呼吸。他认得这个声音，在这一批实验体中，编号为F07的实验体最年轻，资质也最好，他能承受的干扰与折磨自然是所有实验体中最多的。研究员下班前也特地在他的实验房里放置了信息流最密集的干扰，注射了过量的药剂。但看来是他的承受能力又变强了，研究员心想，或许还要调节实验上限。
想到这，他放松了警惕，从容地按下手腕上佩戴的警报系统。这间屋子立刻闪烁起红光，大批守卫赶了过来。
封曳出现在实验室的走廊上。
和电影里演的一样，洁白狭长的走廊上持续回响着警报声，警戒的红灯不停地闪烁。全副武装的守卫寻找逃跑的实验体，忽然撞见了陌生的封曳，立刻停下脚步端枪对准了他。
这里是翟今越的记忆，封曳不确定这些子弹会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但数发子弹袭来时，封曳还是本能地凝起神，非常轻松的，子弹齐齐地停在了向导的面前。
抬手，子弹调转方向。
放下，子弹向守卫射去。
多米诺骨牌一般，守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地。
我是万磁王，封曳心想。
可惜系统似乎不能在翟今越的精神域里和封曳交流，连个捧哏都没有。
再次在这里见到翟今越，对方满脸都是血。哨兵的双手已经被铐住，但没来得及戴上口枷，四个成年哨兵竟然也按不住他，他将那个文弱的研究员咬下一块耳后的肉来。
研究员腿软地倒在地上起不来，在混乱的嘈杂声和失血疼痛的模糊视线中，他看见白发哨兵的发梢与睫毛上都溅上了鲜红的印迹，下巴上更是汩汩地流着血液。但他灰色的双眸竟然如古井般的冷静幽深，找不到一丝失控或暴虐的痕迹。他像一头成熟的猎手，耐心又凶残。
研究员遍体生寒。
然而就在下一秒，哨兵的眼神忽然出现了波动，蛰伏猎手露出了破绽，他一下被按住肩膀，死死扣上了口枷。
研究员回头看去，看见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孔，他的身后是一片倒地的守卫。研究员来不及思索，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变透明，意识消散了。
按住翟今越的守卫也消散了。
“你来了。”哨兵站起身，挣了挣身后的手铐，忽然觉得手上一轻，张开双手时脸上也一轻。
他两步上前，却踩到一滩滑腻的血水，低头看了看，瞥见自己雪白实验服上的血迹，因此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向导问他，“为什么咬人？”
他来时，这些可怕的可恨的人和事都会全部消失，世界会变得安静又温柔，哨兵想，他本应该也干干净净地见他。向导不会喜欢他这幅样子，这幅和所有哨兵一样没有理智又凶残暴力的样子。
“……对不起。”哨兵低声说着，他的犬齿无意识地磨着嘴角，血液因此再次流淌下来。
“张嘴。”封曳伸手捏住了哨兵的下巴，但对方却紧紧地咬住牙关。
哨兵不敢张嘴，害怕自己咬到向导。他本能地要伸手去抓向导的手，流畅的小臂肌肉绷紧了，却只是虚虚地圈住，没让手上的血液沾在封曳的玉拱桥般的手腕上。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向导轻轻拧眉，眸色微冷。
哨兵的牙关松动一瞬，封曳伸出手指。哨兵立刻神色一凛，握实了向导的手腕，想要推开对方的手。
“别动。”封曳止住他的动作，他看着哨兵灰色的双眸，“咬。”
哨兵睁大双眼，仰起头离开封曳的手指，偏过头去，冷厉的侧颜绷紧了微微颤抖着。
“你不会咬我，害怕什么。”封曳松开手，“翟今越，看着我的眼睛。”
哨兵看见一双沉静的黑眸，光落进去留下微微晃动的光点。他盯了好一会，呼吸平复下来。
“他们给你戴口枷，是在强化你咬人的认知。翟今越，你并不喜欢咬人，你可以控制自己不咬人，对不对？”向导声线平稳，像一朵云落在哨兵的身上。
“……对。”
“现在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封曳后退半步，“发生什么了？”上一次见面，对方的状态还很稳定。
哨兵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包东西，他看了看，又有些难堪似的收了回去。
“拿出来。”封曳侧头去看，他微微一愣。
哨兵手里攥着一小袋蓝色包装的月饼，它被压扁了，包装袋上还沾着血迹。
“……你上次说，有月饼就更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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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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