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台风彻底过境,天空被洗刷成一种明净的、饱和度很高的蓝。
阳光重新变得炽烈,透过香樟树层层叠叠的叶子,在柏油路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夏日特有的、潮湿的热气,以及泥土和植物被暴晒后蒸腾出的清新气息。
周五放学后的时光总是格外松弛。
桑随被赵言淇、贺丽莉和乔春朝拉着,一起涌向了学校后门那条美食街。
空气里混杂着各种小吃的香气——烤串的孜然味、臭豆腐霸道的气味、铁板烧滋啦作响的油脂香,还有糖炒栗子甜腻的暖香。
四个女孩像放出笼子的小鸟,叽叽喳喳地穿梭在各个摊位前。
章鱼小丸子、烤冷面、炸鸡排……她们分享着食物,笑声清脆。
赵言淇啃着羊肉串,看向桑随:“之前刚认识的时候,叫你你都不来,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你不好相处呢。”
乔春朝附和:“对啊。”
“但实际上——”贺丽莉刻意停顿了一会儿,随后赵言淇、乔春朝和贺丽莉异口同声地补充:“实际上是个憨憨,哈哈哈哈……”
桑随被调侃得红了脸。
最后,几个人带着一身的烟火气和满足的饱腹感,她们决定去街尾那家新开的、装修得颇为小清新的奶茶店,吃一份甜点顺便休息一下。
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冷气混着奶香和茶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外面的燥热。
店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环境雅致。
她们刚找好位置坐下,乔春朝正嚷嚷着要看菜单。桑随坐在靠过道的位置,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柜台,忽然定住了。
梁逢深正站在那里。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背影挺拔。他似乎只是来取预定好的奶茶,店员把两个打包好的纸袋递给他。
他接过,低头确认了一下,而后低声说了句“谢谢”,声音隔着一段距离,听不真切,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过桑随的心尖。
桑随的心跳突然加快。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假装在看菜单,余光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他转身了。
桑随屏住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菜单的边缘。她看见他朝门口走去,步伐从容。就在他快要走出门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们这一桌。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遇。
桑随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慌乱地移开视线,脸颊发烫。
梁逢深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朝她轻轻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他推开门,身影消失在街角。
“你看什么呢?”赵言淇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到关上的店门。
“啊?哦,没什么。”桑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剩下几人也没追问,因为柜台处早就已经空空如也。
梁逢深从进门到离开,不过也就十几秒而已,其他人都没看见他,唯独她看见了。
因为喜欢,因为在意,所以才会格外关注他的每一次出现。
尽管台风已过,但梁逢深的感冒还是没有完全好。
几个人从美食街回到学校参加晚自习,上课铃没响,桑随正望着窗外发呆,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从走廊那头走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深蓝色的保温杯,方向是楼梯口的水房。
梁逢深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只是偶尔还会轻轻吸一下鼻子,动作间带着一点病后初愈的懒散。
他大概是要去打热水。
桑随的心跳漏了一拍。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抓起自己桌上的水杯,对赵言淇匆匆说了句“我去接水”,便跟了上去。
水房里人不多。
她走进去,正好排在他身后。
能如此近地、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后,听着他偶尔因鼻塞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药味和清爽洗衣液的味道,桑随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微微发麻。
勇气像细小的泡沫,在胸口积聚。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量自然的声音,轻声开口打招呼:“好巧啊,梁逢深。”
梁逢深听到声音,回头,看见她,这个时候才发现她的存在:“好巧。”
“你感冒了?”
梁逢深点了点头:“嗯。不过快好了。”他的声音还带着一点未褪尽的鼻音,比平时更低沉一些。
“哦,那就好。”桑随抠着水杯,思考着还能说什么话题和他把对话进行下去。
这时,轮到梁逢深接水了。
他一边拧开杯盖,一边像是想起了什么,很自然地问道:“你演讲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指的是下周的国旗下讲话。
桑随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老实回答:“我还在努力。”
热水注入他的杯子,蒸腾起白色的水汽。
梁逢深的声音混在水流声里,显得温和:“不要紧张,你可以的,毕竟这不是脱稿比赛。”
他顿了顿,偏头看她,眼神很认真,“我也听宋时樾说了,你不用太大压力,我觉得你没有口音,至少日常对话听不出来。”
“真的吗?”桑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比任何人的鼓励都更有分量。
“真的啊。”梁逢深接过她的话,语气肯定。
他接满了水,拧好杯盖,对她示意了一下,“我接好水了,你要加油,再见。”
“下次见。”桑随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像是被灌满了他杯中的热水,滚烫而充盈。
她接水时,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
只是因为他说了一句“没有口音”,这个早晨忽然就变得无比可爱起来。
周末,乔春朝不知被哪本时尚杂志种草,非要去剪一个时下最流行的“梨花头”,硬是拉上了贺丽莉、赵言淇和桑随作陪。
装修时尚的理发店里,发型师小姐姐围着她们打量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桑随身上,笑着说:“哎呦,好好的一个小姑娘,五官这么清秀,怎么留一个这样厚重的刘海啦?都挡住眼睛了,剪一下,换个清爽的,肯定会更漂亮哦!”
或许小姐姐只是为了业绩拉客,贺丽莉和赵言淇一听,倒是觉得她说的话也确实挺有道理,于是立刻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劝道:“对啊随随,你试试嘛!你这刘海确实太厚了!”
小姐姐一听这单有戏,赶紧说:“同学剪个空气刘海吧,现在可流行了,保证好看。”
“就是,相信托尼老师的眼光。”
桑随本意只是陪乔春朝逛逛,并无理发的打算,但此时被她们说得有些心动,看着镜子里自己被厚重刘海覆盖了半张脸的样子,又想到梁逢深。
鬼使神差地,她点了点头:“嗯……那就试试吧。”
乔春朝先剪,桑随后洗头坐下。
听着耳边剪刀清脆的“咔嚓”声,感受着碎发簌簌落下,她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隐秘的期待。
贺丽莉和赵言淇等得无聊,干脆跑到对面的奶茶店边喝边等。
当发型师最后用吹风机打理完,放下工具,笑着说“好了”时,桑随几乎是屏住呼吸睁开了眼睛。
镜子里的人,仿佛陌生了许多。
从前她的发型都是奶奶亲自动手帮她剪的,又或者是到镇上随便剪剪。
此时,她额前厚重沉闷的刘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薄薄的、微微内卷的空气刘海,隐约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秀气的眉毛。
原本被遮挡的脸部轮廓清晰地显现出来,眼睛显得更大,整个人看起来清爽、明亮,甚至透出几分以前被隐藏起来的柔美。
“哇,桑随,好好看。”乔春朝第一个惊呼出声。
从奶茶店赶回来的贺丽莉和赵言淇也围了上来,毫不吝啬地赞美:“天哪,我就说嘛,简直像换了个人。”
“好漂亮,随随你早就该剪这个发型了。”
几个朋友毫不保留地进行捧场,虽然大概率有“朋友滤镜”这种东西,但依旧会让人觉得非常高兴。
桑随看着镜中的自己,脸颊泛红,有些不好意思,捂住脸:“行了行了,不要夸了,我现在已经脚趾抓地。”
四个女孩说说笑笑地走出理发店。
刚走到商场门口,却迎面撞见了独自一人、手里提着个书店袋子的宋时樾。
宋时樾看到她们,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在四人中扫过,最后定格在桑随身上,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惊讶。
“桑随?”他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班长。”桑随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宋时樾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笑了起来:“换发型了?”
“嗯。”桑随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挺好看的。”宋时樾看着她,语气很真诚。
“谢谢。”
宋时樾又问:“你们准备去哪里吗?”
桑随说:“我们现在差不多准备回家了,你好好玩。”
桑随正准备和乔春朝她们离开,宋时樾却忽然叫住了她:“桑随,等一下。”
她疑惑地回头。
宋时樾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略带窘迫的神情,他摸了摸后脑勺,语气有些迟疑:“那个,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还没等宋时樾把话说清楚,一旁的乔春朝、贺丽莉和赵言淇迅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脸上都露出了“果然有情况”的暧昧笑容。
乔春朝立刻识趣地说:“那随随你去帮班长吧,我们仨再去那边逛逛。”
说完,不等桑随回应,便拉着另外两人笑着跑开了。
喧闹的商场门口,瞬间只剩下桑随和宋时樾两人。
夏日的风穿过商场大门,带着空调的凉意和外面阳光的味道。
桑随叹了一口气,知道她们肯定误会了什么,她坦荡地看向宋时樾:“什么忙啊?”
“我想选一下礼物。”
“礼物?”
宋时樾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送给女孩子的生日礼物。”
桑随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个了然又带着点揶揄的笑容,压低声音开玩笑问:“班长大人,原来你真的有暗恋的女生啊?”
宋时樾被她问得耳根微红,不太好意思地又摸了摸后脑勺,反而坦诚地点了点头,声音更轻了:“嗯。”
他居然没有否认。
桑随心里不禁有些好奇。
她猜测过宋时樾喜欢的女生有可能是明莺,但又不好直接问出来。
毕竟暗恋只是一个人的事情。
两人绕着商场走了一会儿,宋时樾突然问:“你觉得女生会喜欢什么?”
桑随仔细分析:“每个女生喜欢的东西其实都不一样,有的女生喜欢言情小说,有的喜欢毛绒玩具,看她具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吧。”
若是对象是明莺,她以上两种,估计都不会喜欢。
“她……”宋时樾陷入思考。
桑随猜测他此时是想到了他心里的那个“她”。
宋时樾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有些苦笑地摇了摇头:“很难猜到她会喜欢什么东西,她冷静又理智,好像一些东西能拥有也行,就算失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那这真的是一件很烧脑的事情。
桑随又问:“那你是打算告白吗,还是只是单纯以普通的朋友身份送礼物?总要有个情景参考一下。”
“不可能告白啊,她不会喜欢我。”
“万一……”
“没有万一。”宋时樾否定得非常迅速,“她太优秀了,又太遥远了,就像天上月,我永远都够不到她。”
连宋时樾这样的人,面对喜欢的人时,都如此自行惭秽。
果然无论是谁,在暗恋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会自卑。
最终他们还是选择了实用一些的礼物:一本精装书和护手霜。
两个人走出商场,夕阳西下,染红半片天。
宋时樾也许是内心压抑太久,需要找个倾诉对象,而正好桑随非常合适。
于是又自顾自地说:“其实我想过告白却又不敢告白,也许是怕最后朋友也做不成了,我是不是内心太过复杂?”
“不会。”桑随摇了摇头:“我能理解你。”
桑随在心里无声地说:
其实她和宋时樾是一样的人啊。
梁逢深,愿你永远不知我心意,又盼你有一天,能知我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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