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下旬空气闷热,蝉鸣聒噪。
午后的教室像个巨大的蒸笼,风扇在头顶徒劳地转着,带不走一丝闷热。
章达嘴里叼着一根冰棍骂:“破学校啊,拿了我们这么多的钱,连装个空调都不舍得。”
罗可威从走廊飘进来:“号外号外,听六班的人说,梁逢深暑假要去参加市电视台那个‘新声代’歌唱比赛。”
班里人一听罗可威带回来的消息,纷纷跑来后排问:
“真的假的,就那个省电视台的选秀节目?”
“对啊,六班人说的,那还有假。”
“以他的条件,说不定真能拿个名次,以后当明星去了。”
章达侧头过来,露出一抹笑:“啧啧,那以后岂不是要找他签名了?”
“哎呀,还不一定呢。”
桑随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顿,她自然也听到了。
——《新声代》。
她对这个节目很有印象,虽然没有多火,但好歹她周末在家偶尔瞥见过,她其实对这种歌唱类的节目不是特别感兴趣,只是随便瞥了几眼。
但即使如此,那里也是大部分人遥不可及的地方,桑随也觉得这事儿离她的世界很遥远,普通人是没办法出镜的。
梁逢深居然会去参加这个节目吗?那岂不是之后可以在电视上看到他呢?
桑随不禁走神,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的角落划过,等她回过神,那里已经留下了清瘦的三个字——
新声代。
这事儿在学校里传疯了,赵言淇和部分同学都去找宋时樾求证。
毕竟一整个高一七班,也就宋时樾和梁逢深之间的关系最好。
宋时樾说:“八字没一撇呢,还不一定参不参加,毕竟梁逢深虽然报名了,也通过海选了,但是他的爸妈好像不同意。”
对于这个能上电视简直就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但梁逢深他爸妈为什么不同意,谁也不知道。
“如果我能有上电视露脸的机会,我爸妈肯定叫上七大姑八大姨一起守在电视上看我演出。”赵言淇说。
因为这事儿还没确定下来,只是还处于“听说”阶段,于是大伙儿也只是随便八卦一下,而后便不再讨论了。
毕竟与其讨论一些虚无缥缈的,不如即将到来的校园文化节来得更实际一些。
周末,桑随窝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桌上的物理习题册摊开了快一个小时,却迟迟没有落笔。
台式电脑屏幕上,名为“七班四朵金花”的□□群图标正疯狂跳动着。
赵言淇说:「号外号外,有消息说在下个月中旬,会有一场文艺晚会。」
贺丽莉立刻跟上:「真的假的,七月中旬不是快放假了吗?」
赵言淇:「因为我们学校建校是在1933年07月16日,今年这个时候是正好八十周年校庆吧,不过在放假前开个文艺晚会也还挺好玩的。」
乔春朝:「那岂不是可以看到林书宁跳舞了?她肯定会solo吧!我感觉她简直就是女神,要是我有她那么好看就好了。」
贺丽莉发了一串星星眼的表情:「我也觉得,林书宁啊,公认的漂亮,她跳舞简直是一种视觉享受。」
群里瞬间被“林书宁”三个字刷屏。
她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她可能会跳的舞种,想象着她穿着舞裙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样子。
话题很快又蔓延开来。
赵言淇:「说起来,程逍那个街舞社社长,肯定也逃不掉要上台吧?不知道他这次会炸成什么样。」
贺丽莉:「还有梁逢深呢。他唱歌那么好听,广播站那次清唱你们还记得吗?说不定这次能听他唱完整的一首。」
桑随默默看着屏幕上飞快滚动的对话,看着那个被反复提及的名字——“梁逢深”,她可以想象他站在舞台上的样子,追光灯打在他身上,他握着话筒,绝对会非常帅气。
她正出神,却突然在这个时候想起了某个人。
桑随:「那明莺呢?林书宁所在的三班和六班是艺术班,明莺在六班,她应该也会一些才艺的吧?」
这句话像一块无形的海绵,瞬间吸走了群里所有的喧闹。
对话框停滞了足足有十几秒,一种微妙的、带着尴尬的沉默在蔓延。
过了一会儿,赵言淇才发来消息,语气似乎谨慎了许多:「明莺啊,她肯定是不会登台的啦。」
贺丽莉接上,带着点分享秘密的神秘感:「她是个很神奇的人,感觉神出鬼没的,想来上课就来,不想上就不来,这种集体活动是绝对不会参加的,而且听说她旷课是出去打工。」
乔春朝补充,语气里混杂着一丝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别的情绪:「最气人的是,打工旷课还能考年级前十,关键是学校好像也拿她没办法,听说她爸很有实力。」
「什么她爸啊,」赵言淇纠正道,带着点知晓内情的优越感,「不是说她妈是小三吗,她最多算个私生女。」
「但我觉得她也没错,就是摊上那样一个妈。」
「反正她那天绝对不会上场。」贺丽莉总结道,「她漂亮,优秀又聪明,这点我承认。但就是冷冷的,谁也不搭理,在学校好像也没什么朋友。所以平时我们评选校花啊什么的,都不带她玩。」
乔春朝最后发了个叹气的表情:「唉,算了算了,还是不说明莺了。说起来,你们觉得这次文艺晚会,哪个节目最有可能拿第一?」
「还能有谁,不是林书宁就是梁逢深呗。」
话题被生硬地转开,重新回到了热闹的八卦里。
但桑随却有些看不下去了。她关掉了吵闹的群对话框,屏幕暗下来,映出她自己有些困惑的脸。
为什么明莺那样有魔力。她其实很想知道明莺的所有,即使听到所有有关明莺的传闻都是一些不堪的东西,但她还是不可控地越来越喜欢她。
想靠近她,也想了解她。
在这个炎热的周末,梁家却并不平静。
夕阳的余晖将别墅的白色外墙染成暖金色,梁逢深推开门,一股冷气夹杂着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换好鞋,正准备上楼,母亲周婧的声音从客厅传来:“逢深,回来了?”
“嗯。”
梁建业抬起头看过来:“听说你报名了市电视台那个‘新声代’?”
梁逢深站在玄关与客厅的交界处,身形挺拔,像一棵不肯弯曲的幼松。
他没有否认:“是。”
“胡闹。”梁建业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声音沉了下去,“我和你妈妈不同意。那种抛头露面的节目,是正经人家该去的吗?”
“怎么不正经了。”
周婧站起身,走到儿子面前,语气放软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劝:“逢深,你的成绩一直很好,竞赛也拿了奖。爸爸妈妈对你的期望很高,要么以后走科研的道路,要么回来帮你爸爸打理公司。这才是正途。音乐玩玩可以,怎么能当成主业?那个艺考,我们当初就说好了不考虑的。”
“科研,或者公司。”梁逢深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紧,他重复着这两个选项,声音很轻,“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我想做什么?”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梁建业的声音拔高,“你想站在台上给人唱歌,但是那能有什么出息,不过是一时的热闹,能当饭吃吗?你以为自己学点音乐就能当明星了,娱乐圈没那么好混,不如静下心好好学习。”
“为什么不能。”梁逢深抬起眼,直视着父亲,“我有能力平衡好学业和音乐。而且,这是我喜欢的。”
“喜欢?”周婧的语气带上了焦急,“喜欢能当饭吃吗,逢深,你还小,不知道这个社会的现实。我们是为你的未来负责。”
梁逢深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负责到连我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权利都要剥夺?”
梁逢深视线掠过周婧担忧的脸,落到梁建业紧绷的下颌线上,全程没什么表情:
“如果你们只是担心公司没人继承,不是还有梁逢雨吗,她虽然还小,但很聪明。为什么一定要是我?”
梁建业的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猛地一拍沙发扶手:“混账!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公司是梁家的根基,传给你是天经地义。你妹妹是个女孩子,将来总要嫁人,我们怎么可能放心把这么大的公司交给她?”
“小雨是我亲妹妹,她未必干得没我好,都已经这个年代了,你们不应该因为她是个女孩子就轻视她。”梁逢深没什么语气地说:“总之人生是我自己的,谁也干涉不了。”
丢下这么一句,梁逢深转身上楼。
“站住!”梁建业放下手中的报纸,站起身来:“我看呐,你就是跟那个女生待在一起待太久,被她教坏了,为了她你才开始捣鼓音乐这种玩意儿。”
向来在吵架的时候,无论周婧和梁建业说多难听的话,梁逢深都能够保持平静。
但现在已经控制不住皱眉。
“这是我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天天旷课不上学,还是私生女……”
梁逢深笑出声:“您又不是见过那个男人,她到底是不是私生女,您还能不知道?”
一口一个“您”,充满了阴阳怪气。
其实梁逢深也知道,梁建业今天这么生气,无非是因为早就已经看不惯他了,这次报名参加“新声代”不过只是一条导火索。
周婧一看两个人都在气头上,忙拉住梁建业,打圆场:“行了行了,都消消气,亲父子跟仇人一样怎么能行?”
梁逢深转身上楼。
梁建业的声音响在他的身后——“上节目可以,以后让那个人离你远一点。”
梁逢深脚步停住,而后冷笑一声,自嘲地说:“放心吧,是你们儿子一直缠着别人,人家压根不想搭理我。”
周末结束,暑假数学竞赛班开了一次小会议,由竞赛辅导老师李庆恒组织。
小会议室里冷气开得很足,桑随和楚熙然坐在靠窗的位置。
门被推开,宋时樾走了进来,紧接着是程逍,桑随的视线停留在两人身后那个清瘦的身影上。
梁逢深穿着简单的白色棉T恤,肩线平直,进来后和程逍在离她们不远不近的斜后方坐下。
桑随的背脊几不可查地挺直了一些。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注意力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方向。她低着头,假装在看手里的资料,耳朵却全力捕捉着身后的动静。
他和程逍在低声交谈,大概是关于半个月后文化节比赛选曲的事情。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松弛的调子,像夏日午后拂过冰面的微风。
桑随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觉得那声音钻进耳朵里,痒痒的。她赶紧低下头,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悄悄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李庆恒站在讲台前,敲了敲桌子:
“想必大家都是年级里数学成绩名列前茅的佼佼者,出现在这里呢,是想跟大家提前说明这次竞赛的情况——”
李庆恒讲了考试注意事项之类的东西,又给在场的竞赛生们灌了一碗鸡汤,最后总结:“总之这次竞赛难度不小,建议大家自由组合,成立学习小组,平时可以一起讨论、互相督促。”
宋时樾立刻回过头,目光扫过楚熙然和桑随,又看向后面的梁逢深和程逍,语气爽朗:“我们几个一组怎么样?正好都认识。”
程逍看看梁逢深,又看看桑随,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笑呵呵地附和:“我看行啊!”
桑随的心猛地提了一下,又期待又紧张。
如果能和他在一个小组……
“我就不了。”梁逢深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一时间,几道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桑随刚提起来的心脏瞬间掉落在地上,欢喜也跟着碎了一地。
他抬眼,看向宋时樾,语气带着几分的歉意:“暑假我要准备去参加比赛录制,时间排得很满,恐怕没空和大家一起集中学习。”
宋时樾愣了一下:“真的假的,确定去了?”
梁逢深:“嗯。”
程逍:“你爸居然会让你去。”
“就去比个赛,我要真想走,他还能把我锁在家不成。”梁逢深说:“总之没机会和你们一起竞赛复习了。”
楚熙然理解地点点头:“没事啊,比赛重要。”
小组最终还是组成了,只是少了一个人。
其实听到是这个原因,桑随心情好了一些,虽然没有那么幸运能够和他在同一个学习小组,但起码他有机会站在一个更大的舞台上。
这也挺好的。
桑随的座位离梁逢深很近,不用偏头,余光都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
“凭你的实力,我相信你一定能拿奖的。”桑随鼓起勇气,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地说。
“谢谢。”梁逢深回应了她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
非常简短的两个字。
桑随的心里就已经缓缓升起了一整个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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