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璃悄悄地深吸一口气。
她明白了。秦立泉叫了朱董的亲信陈凯之，目的是为了让朱、顾一派知道，境寰科技不听任何派别的指挥——别以为境寰科技是你们的囊中之物，人家一个律师就能把公司几个实权高管忽悠得团团转。
他找来安珂，是提醒也是警告，请看你的下属，是个不听话的乙方，非得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
而陆璃，毫无疑问就是那个被开刀的对象。
她沉住气看着秦立泉和陈凯之，脑海里飞速运转思考对策。
安珂却先说话了：“秦董，小陆是我的徒弟，她几斤几两我还是有数的。现在面对两位董事，她怕露怯，回头我让她直接跟我汇报吧。”
安珂护犊子。自己的人，她回头怎么收拾怎么骂都无所谓，但总不能让外人欺负了。
对自己的甲方说这种话，几乎算是当面硬刚。安珂把这雷替陆璃扛了。
气氛尴尬得微妙，在座五个人全都各怀鬼胎，空气仿若凝固。
“好了好了，”陈凯之打圆场，“没事小陆，秦董也是真觉得你做得挺好的。”
“谢谢陈董，秦董。”陆璃知道该说什么话，“我只是尽自己所能帮助境寰科技利益最大化。关于裁员方案，境寰科技依照境寰集团总部的指令推行，裁员人数没有打折扣。至于方式方法，我们也只是根据境寰科技目前的状况做了一些小小的调整。”
陆璃沉静地直视着面前两位董事：“所有的方案，我们都经过高管层的集体讨论，共同商议，最后是由公司集体决议通过。作为境寰科技聘请的法律顾问，我只是提建议，我无法左右公司决策。”
陆璃不卑不亢，她不是境寰的下属，她是处于平等地位的合作方。
秦立泉审视着她。
这年轻律师是挺厉害，一般人在这样的压力下都会直接服软或者甩锅了，她居然还能和他们有来有回地过招。
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但毕竟年轻。
秦立泉不太把她放在眼里。
“其实小陆不需要拓宽自己的业务范畴的。”秦立泉笑道，“做好自己的事已经很忙了。”
他勾起嘴角，对面的陆璃和许舒都能从中品出一丝阴谋的味道。
“公司需要做实事的律师来当法律顾问。境寰集团如此，境寰科技同样。”他在敲山震虎，这话说给陆璃，也说给安珂。
秦立泉继续道：“小陆，下次合作，无论是给哪家公司干活，别自作主张。”
此话一出，桌上三个人变了脸色。
秦立泉话里的意思很明确，他们要境寰科技解约换人。陆璃、许舒和安珂，都没想到。
“哎呀这是做什么。”陈凯之今天在这充当和事佬，“没必要啊秦董，小陆这也没做错事。她是为公司利益考虑的，裁员这个案子不是很好吗？我们和燕汇律所是合作关系，她也不是境寰科技总裁们的下属，没必要凡事照做，她可以有主观能动性的。”
许舒的目光扫过陈凯之，陈董也是老油条了，这话说的很有水平。
他表明了立场，还帮陆璃缓和了场面。
“陈董，这今天是要跟我对着干啊。”秦立泉是个笑面虎，皮笑肉不笑地把这场谈话的火药味推向最高点。
陆璃：“……”
她算是看懂这集团高层内斗的局面了。两派之间的斗争已经是摆在台面上明人不说暗话，只是双方都出于体面才没有现场掐架。
当时燕汇所中标是朱董拍板决定的。秦立泉要换人，摆明了就是和陈凯之站在对立面。而今天能为境寰科技做决定的只有许舒，他也在试探许舒的立场。
陆璃真的很想现在就撂挑子走人。
但她不能，她不做善始不善终的事。境寰科技这事很复杂，如果今天解约，那么她可就是灰头土脸地被人踢走，保不齐第二天就会被挂上各大名企黑名单。公司律师这一行，至少法律顾问这类业务她就别想再干了，说不定还会牵连安珂整个组和燕汇所。
她想都不敢想后果会有多严重。
而且，许舒还在这里呢。她刚答应陪他一起，总不能放他一个人在这龙潭虎穴里斗。
安珂也是个硬骨头，还要争辩：“秦董……”
“安律，”陆璃微笑道，摇摇头，“这是我们境寰科技的事。”
安珂夹在两方势力中间很难做，只能走钢丝一样听命行事。这已经够难的了，陆璃不能让师父因为自己而被迫站队了。
陆璃说：“秦董，境寰集团、境寰科技这两家企业，和燕汇律所是招标人和中标人的关系。按照合同约定，我们应该并没有允许中途更换律师团队吧？”
秦立泉还是那副假笑的精明模样：“你在威胁我啊？”
“我只是就事论事。”陆璃直视着他的眼睛，沉着又冷静。
许舒侧目，他开始敬佩陆璃的魄力与勇气了。
对秦立泉的盘问，他和顾川一开始都招架不住，陆璃比他们当时表现得要好太多。
陆璃还想张嘴继续说点什么。
许舒却在桌下按住了她的手。
和酒局那天一样，他再一次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挡在了她的前面。
一直没说话的许舒终于出声了。
“秦董。境寰科技和燕汇律师事务所签订聘用常务法律顾问的合同，双方主体是境寰科技公司和燕汇律所。我们是一家独立的子公司，对于我们与燕汇双方签订的合同，第三方无权干涉。”
这桌上的其他四个人同时看向许舒。
这句话说出口，基本也就相当于明着与秦立泉撕破脸了。
陈凯之微微眯眼，却还带着老好人的微笑。安珂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秦立泉目光流露一丝狠厉，掩藏在他的审视之下。
陆璃转头看他，眼睛里带着震惊与浓浓的担忧。
“聘用哪个律师，换不换人，由境寰科技说了算。秦董您说了不算，境寰集团也说了不算。”许舒依然面不改色，语调平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你可想好了？”秦立泉靠上椅背，双臂环抱胸前，“你是公司的副总，你要对你说出的每一句话负责。想一想你明年要做的事，你确定要这样干吗？”
“不是我确不确定的问题。是我本来就该如此。”许舒淡然却坚定地说，“我不是在维护我们的法律顾问，我是在维护境寰科技应该拥有的独立经营权。我们有自主决策的权力，秦董，希望您明白这一点。”
没有任何委婉措辞和缓冲态度，往常明哲保身、总是圆滑地保持中立的许舒，第一次在秦立泉面前表明了立场。
他温厚的大手压在陆璃手上，一动不动。暖意源源不断地隔着皮肤传递，让她安心。
陆璃在他手心里一翻，轻轻握住了许舒的掌心。
秦立泉只感觉权力一点一点从掌心中流失，终于摘掉那层伪善面具，眼神阴冷可怖。
陈凯之微妙地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许舒和陆璃两个年轻人，正在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对抗着知名上市集团的一窝老狐狸，勇气可嘉。
可惜啊，还太嫩。
境寰科技背靠境寰集团这棵大树。许舒和秦立泉割席，那么他也只能等着朱宇良这派人施以援手，根本没有第三种选择。
许舒站了队，境寰科技此前由他靠着双方都不沾边的中立态度打造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但也不得不令人遐思，之前所有陷阱都能完美避过的许舒，怎么就在面对一个小小的、决定法律顾问去留的问题上，果断又义无反顾地抛下了曾经铺垫的所有立场。
麻烦啊，孩子。陈凯之在心里感叹道，你要怎么收场呢？
这场对话到这里，似乎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鹬蚌相争，朱、秦两派在境寰科技斗了三年之久，秦立泉在境寰科技这片领地上暂时落败。他当然还有后手，但不是现在。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秦立泉面色不改，淡然道，出去吧。
许舒和陆璃并肩走下楼，谁也没有说话。
陆璃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直到走到车门前，她忽然叫住他：“许舒。”
陆璃慢了许舒半步，从后面抬眼看他半个背影。
“刚刚为什么那么做？”
你明明说过要独善其身，你明明说过要保持平衡，在夹缝中行走不站队。
你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地做到这些。
陆璃其实有些害怕听见一个她目前承受不了的答案，但她还是问了。
许舒转过身来看着她。
他依旧沉稳，看似无坚不摧，甚至还带着气定神闲的微笑。
但陆璃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寒风萧瑟，他们两个突兀地杵在停车场的空地上。
许舒朝她一步步走过来。他在她面前站定，展开双臂。
却没有立刻抱上来，像是可怜巴巴求安慰，也似乎是在征求陆璃的意见。
陆璃瞳仁微颤，却也没有抗拒。
许舒便上前一步，轻轻地拥上来。
情不自禁，却又克制。他在压抑那些汹涌的情感，却也礼貌和尊重。
他是那么温柔。
陆璃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
久之，她轻轻搂上了许舒的腰际。
天气太冷了。她贪恋这一处温暖。
许舒坚实宽阔的胸膛成为她的庇护，可以为她挡住所有的枪林弹雨。
可是她也会心疼他的后背。
“别为了我这样做。”陆璃在他怀里摇摇头，“我们解约换团队，不是难事。”
“那以后你怎么办？”许舒轻轻扣住她的后脑，用温和的力道把她往自己肩头搂紧了些，“怎么不想想自己？他们不会让你好过。”
“我有很多出路。”陆璃声音闷闷的，“我又不是只能给你们打工。换个甲方公司，实在不行换个业务领域。就算不当律师我也能进法检系统。”
“可你凭什么受这样的委屈？我不想让你这么多年积淀的努力白费。”
许舒的声音很温柔，怀着宠溺在哄她，像是情人的耳边絮语。
陆璃偷偷红了眼眶，却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她耳根子软，听人安慰总比被人指着鼻子骂更容易落泪。
“放宽心。这个决定是我做出来的，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有关系。”许舒到此时依然语气平和，他似乎面对一切艰险都可以岿然不动。
“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你。”许舒终于给出理由，“今天秦立泉看似是拿你来开刀，实则是逼我做出选择。就算你不做这些，他一样有别的理由来找事。如果秦立泉铁了心试探，我没办法回避。”
“换句话说，境寰科技必须有自己的独立经营权。如果现在我们连你的去留都决定不了，明年我们该如何研发新项目？怎么去投标？怎么去融资和上市？这是境寰科技、是我逃避不了的问题，与你无关。”
许舒能感受到陆璃逐渐放松下来。
“我可以帮你吗？”陆璃把脸埋在他的肩上，涩声说。
“你答应要陪我一起的。”许舒笑了两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下不撂挑子走人了？刚刚你说解约，让我吓一跳。”
“嗯。”陆璃捏紧了他背后的一角衣料，“我会陪你一起。”
“璃璃。”
他头回这么叫她，带着装出来的不经意，小心翼翼地试探。
“嗯。”
几秒钟的沉默，陆璃回应他。
许舒叹了口气：“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境寰科技，为了境寰的员工们。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这些事情本来都是境寰的烂摊子，结果让你沾了这趟浑水，让秦立泉拿你的前程作威胁，是我对不住你。”
陆璃听了这话，颇有不满地抬起头，从他怀里离开。
她轻轻抚平许舒胸前有些褶皱的衬衫：“不要说这种话。什么对得起对不起？这是我的工作。跟你一样，是我自己选了我的工作。我选择接境寰的业务，选择积极地帮境寰员工争取权益，那是我的工作方式。你现在说对不起，反而是在质疑我的判断和工作能力。”
“我所经历的一切，无论是裁员案面对的困境，现在面对的僵局，还是再以前经历的许多坎坷，都在淬炼我成为一个更专业、更优秀、经验更丰富的律师。所以，不要担心我。”
“好，不说了。”许舒真心实意地笑起来，“你是个很专业也很厉害的律师。”
你也是天使一样的人。
他在心里说。
真正的主线将缓缓拉开帷幕，尽情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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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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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Chapter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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