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珂本来是想追上陆璃安慰她的。
境寰科技的裁员方案，精打细算又合法合规，方案本身让人挑不出错。她知道这是陆璃的主意。说实话，她觉得陆璃做得很好。
虽然从上司的角度而言，她并不想支持陆璃。作为公司律师，她教徒弟们的都是按照甲方的要求办事。因为作为被聘任的法律团队，公司内部事宜他们越少掺和越好。
这样，即使公司内部出现纠纷，他们这种只管拿钱办事的律师，可以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
但是，法学院专精数年，他们无一例外都接受了公理与正义的熏陶。有人是抱着赚钱与好就业的愿望踏入法学这扇大门，但也有人是满怀着希望与信念奔赴而来。走出学校真正踏入相关行业，一部分人仍然坚持着金钱即信仰，一部分人不得不为温饱放弃初心，但还有一部分人，他们依旧怀抱热忱与理想。
社会处处皆有法律，并不是只有当了法官检察官、做法律援助和公益律师才能践行公道与真理。只要你想，在任何岗位都能发光。
陆璃在很努力地成为那束光，而安珂不想熄灭它。
安珂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她已经拟好了一堆腹稿准备夸奖陆璃一顿。
结果她刚一露头，直直撞见停车场里拥抱着的两个人影。
安珂：“……”
好家伙，年轻就是好。
她心道，怪不得在上面看着这两个人虽然正襟危坐，但是话里有意无意都在互相护着，原来是这层关系。她带陆璃快四年了，这小姑娘清心寡欲片叶不沾身，没想到终于有情况还挺让人猝不及防的。
安珂从包里掏出车钥匙，想了想放回去，转身走去咖啡馆。
还是给年轻人留点空间吧。
许舒和陆璃很快上车走了。
算得上缱绻的拥抱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在这个被挑衅被中伤也被冷风冻僵的冬日里，给予了他们一点鼓舞灵魂的暖意。
许舒竟然有些轻快地说：“好在我们能好好跨年了，估计这份平静可以持续到明年过完春节之后。”
“你怎么跟说件好事一样？”陆璃似笑非笑地看他，“你明年的新项目和公司上市计划还没落定呢。”
许舒耸耸肩：“反正能好过一天是一天，提前焦虑也没有意义。朱董比秦立泉要好对付些。他虽然是强硬派领导，但为人比较正直，有手段但不过界。投靠他也许反而会顺利一点。”
他托孤似的：“我元旦之后去挖团队，IPO这事还得靠你们努力啊。”
“打住啊。”陆璃瞥了他一眼，公事公办地，“IPO可不是我一个常务法律顾问能做的，请我们的IPO团队那是另外的价钱。”
许舒笑着说，好，就给你另外的价钱。
他没意识到自己话中的宠溺，轻声哄人：“至少裁员这件事终于尘埃落定了，晚上请你吃饭，给你庆功呗。”
“行，怎么不行。许少爷的饭不蹭白不蹭。”
绿灯亮起，许舒专心开车，陆璃便也没再看他。
她望向燕都的街景。燕都的冬日总带着特有的气质，除了萧索之外，由于每天都刮大风，天空格外晴朗。现在步入十二月中旬，还没有等来今年的第一场雪，空气非常干燥，倒也清爽通透。
她不太喜欢冬天，但如果是燕都的冬她的接受程度会更高一些。陆璃眺望着车窗外的蓝天，刚刚差点被人拦腰砍断前程，可不知为何心情却挺好。她本以为在那个拥抱之后，她和许舒独处会有些尴尬。然而并没有，她只余安心与轻松。
人间活满二十七年，她清楚某些隐秘的冲动代表着什么。
她想起那年在申城读书，浦江的风从江湾吹到闵行，那么远，相隔大半申城，她却会乐此不疲地寻找巧遇的机会。后来她慢慢地发现，许舒出现在她校园里的时间更多。许舒从公司实习下班，“顺路”来到这个坐落申城郊区的法学院，号称听法学课有助于提高法律素质。
陆璃又怎么会不知道，当年境寰科技的申城分部在松江，从那里到她的学校，地铁要坐三小时。
他们有时候只是打个照面不说话，有时候会克制也礼貌地聊两句近况，也许会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可那时他们都太忙，心跳在月光下偷偷热烈欢呼，却谁也没敢在面对浦江大喊发泄时率先借题发挥。
如今，冷风吹过长安街，汽车疾驰二环线。红墙灰瓦，老街胡同，古朴却鲜活。老爷爷推着糖葫芦车在吆喝，阳光竟是温暖的。
伴着申城江风飘散的情感兜兜转转再次萦绕心头，她惊觉它们从未烟消云散，如今随着燕都冬日的风再次回到她身边。
陆璃生出和身边这人走过许多个燕都冬天的愿望。
·
最后这饭蹭上了，但不是许少爷请的。准确来说，由于叶大小姐中途截胡，她被迫请客还多添许舒一双筷子，导致叶卓然对自己的钱包痛心疾首。
许舒绅士风度，安慰叶卓然说没事我请。陆璃当然拆台，说你别管，她有的是钱。
叶卓然使坏，自告奋勇要给陆璃调酱料，偷偷埋了两勺花椒两勺辣椒。
叶卓然也不是自己来的，她还叫了一个人。
向以宁杵在座位上，没有什么比出来吃饭还能看见自己顶头上司更可怕的事了。
许舒再亲和，老板还是老板。
“你俩现在挺熟啊。”陆璃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在叶卓然和向以宁身上徘徊，含糊不明地对叶卓然说，“叶字现在要倒着写吗？”
当时她找叶卓然劝向以宁帮忙，顺便当月老牵了这根红线。叶卓然不信，并且大放厥词，说你要是能找到靠谱的，我叶字倒着写。
叶卓然呼吸窒了一下，端起杯子喝水。
陆璃何其聪明，她眸光一转，明知故问地：“杯子里没水，要不要我给你加点？”
叶卓然：“……”
陆璃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她难得看到叶卓然手足无措。
叶卓然把杯子放下，大言不惭：“叶字倒着写也是叶。”
向以宁给她倒水，一头雾水道：“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叶卓然顾左右而言他，“说正事。”
叶卓然正色道：“明年2月冬奥会，前段时间我去做冬奥筹备工作的专访调研，发现一些问题。”
“我主要负责运动员采访。机缘巧合下我在运动员之中打探到一些消息。”
她所谓的机缘巧合，那大概率是已经和运动员们混成一片套出来的真实信息。
“悦安集团，应该都听过鼎鼎大名吧。这个公司承揽了冬奥所有项目的比赛和训练器械、服装、保障道具等等，这也是国内知名的体育用品龙头企业。”
“知道。”陆璃说。
当然知道，前段时间还见过他们老总。
她说：“很正常啊。大品牌，好口碑，国内一直用的不都是悦安的器械和服装吗？”
叶卓然点点头，继续说：“运动员们告诉我，今年悦安找了南省本地的运动员做代言，而这些运动员，一个不落地，都在今年奥运的正选名单上。”
许舒隐约猜到了，但仍问她：“那他们大可以说是成绩符合要求入选的。你想说什么？”
叶卓然没有马上回答，只说：“我请以宁帮我办了点事情。”
许舒终于发现不对劲，他问向以宁：“你现在怎么会帮叶卓然办事？”
向以宁回答不出来。
多少隐秘心思她说不出口，更不好意思解释为什么叶卓然招招手她就召之即来。
“是我请她。”叶卓然替她说，“我周围没有精通计算机技术的朋友，以宁很厉害，我麻烦她帮忙的。”
陆璃没憋住，偷偷笑了一声。
但很快，她自食恶果，叶卓然埋在她碗里的花椒终于被她吃到了。
她唇角舌头麻得说不出话，还得一本正经听着向以宁说正事。
许舒出去又回来，不动声色地给她换了一碗蘸料。
“我能做的有限。我只是帮卓然核实她获得的消息是不是真实的。所以就找到了两支相关队伍的选拔标准文件、赛前非公开的选拔赛成绩，以及一些……呃，聊天记录。”
向以宁把她的Ipad递给陆璃。
陆璃和许舒表情空白，对面前两个人几乎无话可说。
陆璃无语凝噎：“叶卓然…你这……你真是……”不择手段啊。
她靠上椅背，一边翻那些内部资料一边说：“我要不是律师是警察，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们二位逮起来。这就算能坐实，取证手段也不合法，这些资料里没有任何一部分能当成证据。”
“不会，合法的。”向以宁默默地发话帮叶卓然，“我有权限。”
“……”陆璃默默吃瘪，低头认真看资料。
许舒凑过来跟她一起看。
“明白了。”陆璃说，“就是有的人成绩明显没达标，但是还是在名单上，南省的运动员居多，不过也不全是。哦这里…其中有几个参加过悦安代言的人没有达标但也获得比赛名额。但这没办法证明悦安和队伍之间有明显关联啊，人家可以说是巧合。”
“拿这些当证据肯定是不足的。”叶卓然说，“只是打开一个思路罢了。如果我们现在从教练和队员那边难以入手，那么是不是可以从相关企业这边找一找线索呢？”
陆璃陷入沉思。
许舒开口问道：“你们一直在查体操队的事，也是认为选拔有内幕，和这种情况类似吗？”
他并不知道陆璃叶卓然具体在查什么，只是有个大方向上的推测。
“对。”陆璃抢在叶卓然前面对他坦诚。
向以宁看起来却并不意外，陆璃猜叶卓然已经对她和盘托出。这时候多来两个值得信任的人当援外帮手，不是坏事。
陆璃把平板交还给向以宁，拿起自己的手机，调出一些资料。
“今年九月份，也就是全运会结束后，我收到了一些消息。有部分队员反映说，在东京奥运会前，女队教练程双，操纵选拔名单。第一部分是，程双组内一名队员，在全锦赛，两次队内测验均缺席，最后一次测验同样发挥不佳，但最终却空降正选名单。这位队员一直有伤在身，赛台伤病爆发，替补却没有跟去东京，比赛时已经来不及换人了。”
“第二部分是，全锦赛比赛过程中，传言程双组内队员使用兴奋剂比赛获得靠前名次，赛后尿检呈阳性。后来这条消息被隐瞒，这名队员仍然成为十人备战名单之一。不过这个言论未被证实，我也没有证据。还有一些省队让赛相关的传闻，这几乎是体操队屡见不鲜的事了，让赛问题还是有点依据的。”
许舒听完，沉默良久没有发言。
向以宁虽然知情，但还是感慨道：“好可怕。”
许舒叹气道：“没想到你们……好歹是曾经的梦之队啊。”
“梦之队又怎么样？体操这种项目，队伍能够出成绩需要很多因素。一个赛季成绩好，基本上是队员能力强加上队伍管理优秀等多方共同的结果，比如里约周期。如果没有成绩，可能是这两方缺一，也或者各种因素都欠缺。当然了，出了好成绩，所有人都会来蹭一脚，没有拿到好成绩，运动员自己承担。”
陆璃平静地说。她垂着眸，目光盯着鸳鸯锅里的汤水。
经年往事就像这火锅里沸腾的泡泡，咕噜噜，冒起来又破掉，不一会就消散了。
可是一旦触摸，却烫得人留下疤痕。
她们不明说，可旁观者清。
毫无疑问，陆璃和叶卓然，都曾经是受害人。
许舒岔开她的回忆，让她从那些并不高兴的过往中抽离。他说：“如果从企业开始查，恐怕也不好下手，我们也不能直接进悦安啊。难不成非要当黑客啊。”
向以宁心虚地咳嗽一声。
“就从摆在我们眼前的证据入手。不合规的证据勉强也算得上证据吧。”陆璃扬起狡黠的笑。
“悦安啊。”陆璃看看这三张面面相觑的脸，解释道，“我们的猜测是，悦安能够把本省运动员送进正选名单。那悦安肯定跟省里有瓜葛，又跟队伍有牵扯。这里面少不了需要打点的利益链条，我们把它弄清楚不就好了。”
向以宁惊呆了：“这是你说弄清楚就能弄清楚的吗？悦安是那么大的集团，又不是私企，难不成混进去给人家当法务啊。”
许舒眉头皱起，说：“冬奥前搞事情不太好吧？”
陆璃摇摇头：“不不，我不能从队伍和运动员下手，那样的话事情就真的太大了。而且冬奥在即，不能毁了运动员们。我想要试试水，最好能证实悦安和各省、各支队伍之间确实有关联，这样我们之后就有能继续深入的突破口了。总归尝试一下不会出错。”
自从顾忆给了她们线索之后，这条线就一直断在这里，再没有推进的空间。如今她终于能够重新启动对此事的调查，兴奋得眸光发亮。
她脑子里计划成型，轻描淡写地说：“假设我是悦安的股东，我凑个局，求他们帮我把我们本省的一个运动员换进正选名单。反正目前代表团名单还没正式公示，一切都还有机会。就只是试探，不做任何出格举动。我用这种方式去摸索这根线究竟是怎么运转的。你们觉得如何？”
叶卓然皱眉：“这不是一条好运作的利益链。能完成这些的人不至于这么蠢吧？你一套话就给你办事？你一质疑就给你交代？”
陆璃再次微笑：“你要知道，这世间唯有一条真理能以不变应万变。”
叶卓然疑惑：“什么？”
陆璃义正言辞，一字一顿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叶卓然：“……”
“而且，”陆璃翻出向以宁查来的聊天记录：“这让人帮忙办事的记录不都在上面吗？威胁引诱并用咯。”
叶卓然没法反驳，点头颔首。
许舒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
“等一下，等等。”
“这一切的基础难道不都是‘假设我是悦安股东’吗？但问题是你怎样才能成为悦安的股东？”
陆璃老神在在地靠在椅背上。
“悦安集团的股东列表里是不是有一家泓安基金？”
向以宁手速飞快：“宁城泓安基金？一家私募基金。”
陆璃打了个响指，拿起自己的手机准备拨通电话，还要指挥向以宁去看：“董事长是谁？”
向以宁意识到了什么：“陆济安？姓陆啊？”
陆璃眼眸嘴角都含笑，迎着叶卓然和许舒震惊的目光。她低调了这么久，终于轮到她体会这种炫富的得意洋洋了！
从许舒的视角看见她的电话拨出去，显示备注“陆济安”。
什么人能在休息时间随便给董事长打电话？
陆璃电话接通，她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对着话筒那边喊：“爸爸，晚上好。”
璃璃：没想到吧？
以宁：嘿嘿，我也有隐藏身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Chapter 29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