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中的时间总是像被按下加速器。
“你确定要这样吗？”许舒说，“这样就不会被人认出来了吗？”
他穿一身国家队服。由于这张脸曾经在各大新闻报道中出现过，虽然是几年之前，但为防止出现被人认出来的意外，陆璃给他戴了一幅平光眼镜，在他那张白净的脸上狂涂黑粉。
许舒：“……”
陆璃跟打扮手办娃娃一样，对着一脸空白的许舒描眉画眼。
“挺好。你现在就是一个活脱脱的饱经风吹日晒的省队教练。”陆璃欣慰地欣赏自己的艺术品。
许舒嘴角抽了抽，试图挣扎：“为什么不能是我去当那个送钱的豪门贵子运动员？”
陆璃背靠化妆台，悠哉悠哉地抱臂看他：“因为这行道皆传泓安陆董家是小千金，当教练和男扮女装你选一个？”
她捏着许舒的下巴左右仔细端详了一遍：“你这帅得有点英气，男扮女装有点太难了，但你想试试吗？也不是不可以。”
许舒的表情出现裂缝：“……”
陆璃托爸爸把悦安集团其中一位韩姓董事的秘书约出来。在叶卓然查来的资料中，和体育队联系的人就是这位张秘书。
陆济安不知道宝贝闺女要干什么，但她少有公事相求，于是也就办了。
陆璃的方法是，她来假扮骄横跋扈的富家独女运动员，带着她的教练来悦安集团找人，无理取闹要上正选名单。当然不能真进，她拜托叶卓然的哥哥叶群给她伪装一个假名字假身份，反正逢场作戏来套话，事没办成对方也不会声张。
许舒凑上来看陆璃拿到的信息：“这资料做得还挺详细的。陆墨涵，浙省花样滑冰运动员，国家队排名靠后，但还是在大名单里。怎么还有真人成绩？叶群这一招做得牛啊，但会不会被人查出来？”
叶群神通广大，C国唯一的花滑男单奥冠在圈内人脉极广，做这些并非难事。
陆璃轻描淡写地：“叶卓然说一切妥当。没关系，她做事靠谱。”
陆璃把外套穿上。今年的新版队服，她还是第一次穿。
“我有一种重新回归赛场的错觉。”陆璃把衣服领子翻下来，“走吧，让我感受一下当花滑运动员以及扮演骄横跋扈大小姐的感觉。”
地点安排在当地一家茶馆，小包厢。毕竟是私下不见光的交易，总不能搞大排面。
许舒像个无奈劝不住大小姐又不得不遵旨的教练，毕恭毕敬地跟在陆璃后面。
由于他们俩都远离所谓纨绔富二代的圈子很久，许舒特意找来两个典型给陆璃当标杆：他那两个扶不上墙的堂哥。
陆璃听完之后：“……”
“我是融入不了这样的世界了。没关系，姐还是能演的。”
陆璃本人自带女王气质，只不过在人前收敛。她从小富养长大，尚存骄矜天性，以前在队里又是被捧上天的紫微星和王牌选手，保留下满身的傲骨。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从不需要刻意演出。
许舒眼见她往椅子上一坐，轻松地靠在椅背上，优雅又慵懒地等人来。
张秘书一个人来的。进门时她也不起身，只点头当做问好。
许舒毕恭毕敬地和对方握手。
张秘书对陆璃点头哈腰：“您是陆总的千金？久仰久仰。”
陆璃屈尊降贵地握了握他的手，恰到好处露出手腕上的江诗丹顿。
张秘书的姿态更卑微了点。
陆大小姐锐利的眼神审视对方：“张秘书是吧？”
许舒在她身边站着，心道这真是天赋。
许舒开场寒暄，问候话打了两圈，恭维话说了箩筐，边上那位千金大小姐听烦了。
陆璃一脸不耐烦：“能不能说正事了？”
这可是悦安集团重要投资方的老板女儿。张秘书是谁，他只是个打工的秘书，稍微捞一点小钱，他当然不敢不听。
张秘书一脸谄笑：“您说，您说。”
“我要上今年的正选名单。”陆璃微微扬起下巴，“能明白吗？”
“呃，陆小姐意思是，请您看看能不能帮个忙。毕竟练习花样滑冰的姑娘们，最佳花期就那么短，错过这回可能就要再等四年……”许舒打配合，做那个好人角色。
“废什么话？”陆璃瞥他一眼。
“我就是要上冬奥，你们今年都是怎么操作的？给我说说，我也要去。”
陆璃满不在乎地说：“你们不就是要钱吗？我有的是钱。”
张秘书：“……”
他最讨厌和富家子弟打交道了！
张秘书说：“这不是光靠钱能解决的事。陆小姐，这件事没有您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有很多层关系需要打点的。”
陆璃翘起二郎腿，幽幽地道：“那就是办不成咯。”
张秘书汗颜：“……那倒也不是……”
陆璃匪夷所思地说：“那你说这些干什么？”
张秘书无语凝噎。
许舒看着和善，立马开始补刀：“我们小陆是听到她朋友告诉她，说其他队里有些队员，通过你们的渠道进了正选，所以她觉得你们很有本事，也想试试，您看看有机会吗？”
张秘书后背发凉：“是……是谁说的？”
陆璃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自己做的事，还怕别人不知道啊？这事儿往媒体报一报，再把您张秘书的名放在营销号头条，在冬奥之前，您觉得您火一把的概率大不大？”
张秘书呵呵笑了一下，额头开始冒汗。
眼前这二位都是有备而来，今天这就是鸿门宴，逼着他必须把这事儿办成。
可他没有决定权，没办法自己处理。
他干瘦的脸颊上扯出来一个笑：“不好意思陆小姐，我就是个负责办事儿的。您多担待，这种事情，我们都是走黎总这根线进行的，这事给您办好还是办砸，我都负不了这个责任，我得和黎总汇报。”
陆大小姐继续恶魔絮语：“黎总？黎旻啊。你不是韩侃的秘书吗？那张秘书，以后我爸投资的事情，跟韩总聊还是黎总聊啊？”
一个公司大集团，上层必定有利益纷争。陆家的泓安基金投资悦安集团，走的是韩侃的线。据她老爸陆济安说，韩总是个比较正派的人。
只可惜他的秘书管教不周，跑去跟对家分一杯羹。
张秘书差点打翻面前的茶。
“陆小姐，您别这么说。陆董以后谈生意当然还是跟韩董聊。这……我们分管不同的业务嘛。但这件事我是真的做不了主啊。”
陆璃在心里冷冷笑了一声。心说明年泓安投不投你们另说吧。
她听烦了，骄蛮地说：“那行吧，你告诉我，你们都是怎么操作的？每个环节都有谁？我挨个找行吗，也不耽误您张秘书的时间了。”
张秘书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这环环逼人他有点招架不住，本来这几年刀尖上赚钱他就已经够胆战心惊了。他不想接这活，不是他想金盆洗手了，而是他真的担心会出事。
陆千金换了一幅嘴脸：“那既然张秘书是铁打的心，不妨我们来谈谈，您告诉我这里面的流程，我给你点信息费，五万怎么样，不过分吧？”
张秘书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但没有应声。
陆璃拍卖似的：“十万，现金。”
张秘书迟疑半晌：“……我基本只负责和各个省队牵线。我们在南省嘛，南省我们能直接安排进名单的是最多的。其他的像你们浙省我们就先收定金，然后汇报给黎总，由黎总操作后续。陆小姐，您要是真想直接上奥运，找黎总是最快的。”
“黎总是主要负责销售和业务运营的，他认识运动队里的人多。教练嘛，稍微暗箱操作一下，就成了。陆小姐找到黎总，这后面应该就顺了。陆小姐您自己这么优秀，您父亲也很有实力，黎总会帮忙的…您看这事就别再往外传了。”
陆璃点点头。
她似是回忆：“南省，哦，我之前有个南省的朋友，是练体操的。她好像就是这么通过黎总，然后找到体操队那个姓程的教练进了世锦赛的名单。”
她没提奥运，体操队上过奥运的就那么几个人，免得对方对号入座。
“对对对，体操队也是这样的。南省省队和我们是最熟的，体操队那个姓程的教练，从南省出去的，和我们关系最密切。从他那走了好多人。”张秘书忙不迭道。
陆璃状似不经意地说：“哦，那他用什么方法啊，走了好多人，搞得这程教练多牛一样。”
“那具体方法我们就不是太清楚了。反正嘛，他收了钱，保证我们要求的人进名单就够了。他肯定也会为了自己的业绩挑点成绩好的保，二者参半，看不出来。比如收买裁判，给打点高分送进名单，甚至再跟上边领导协商一下，不参加测试了直接上比赛，都好说的。”
“另外啊，黎总认识更高的人嘛，教练们也跟他是互惠互利的。教练想让谁上，跟黎总打个招呼，黎总再跟上面打点打点，这不就成了？”
“体操队那些都是小娃娃，好控制咯，运动员说话也没分量。他是主教练嘛，他让谁上谁就上啰。”
陆璃心底怒火直冒。
张秘书看她表情，觉得她可能有点顾虑：“花滑队那边我不是太熟，不过跟体操队也是差不多，反正都是打分项目嘛。放心哈，黎总肯定能给你办成这件事。我们悦安会对陆董的请求在所不辞的，您看这明年的投资，还得麻烦陆小姐多在陆董面前美言几句。”
陆璃扬起笑脸：“没问题。”
一定让我爸撤资。
许舒又以教练身份和张秘书交流了几句不痛不痒的细节。
“那行了，张秘书。今天谢谢你，回头我们找一趟黎总。墨涵，走了。”
许舒起身，陆璃被叫名字还没反应过来，若有所思地愣了两秒，冲张秘书点点头。
“谢谢，钱回头转你账上。”
·
她和许舒上了门口一辆卡宴，陆大小姐大手笔，从泓安的分公司弄来的。
陆璃脱下身上的队服：“我说真的，我在他面前演这种戏，都感觉侮辱这身衣服。”
许舒也深感不适：“谁说不是呢。就姓张的那个嘴脸，我差点上去抡他两拳。”
陆璃把手表摘下来，手表边缘装了微型摄像头，有录音录像的功能。张秘书透露的，程双和黎旻等人收受贿赂、操控选拔的事情都被留存。
“还不够。”陆璃说，“张秘书接触不到更内部的消息可以理解，他今天说的，只是他们这条利益链的冰山一角。程双在体操队嚣张这么多年，和上层、各省队伍、裁判等等交情都不浅。黎旻和悦安集团则是和很多不同的队伍都有利益交集。一份证言定不了罪，无论是程双还是黎旻，我们还是得找到他具体是怎么操作的。”
“程双这么些年搞了这么多事，我得找的尽可能齐全。我要找齐法律能把他判到最顶格处罚的证据，不然这么多年被牺牲的那么多女孩不会获得满意的交代的。我不甘心。”
陆璃呼出一口气。
“女子体操的黄金年龄非常短，十六岁能上国际大赛，二十岁基本就已经接近身体极限，在咱们队里这个年纪就该退役了。很多人从小开始努力，十几年如一日地训练，可能都上不了一次国际大赛，奥运更是太难得，很可能一辈子只有一次机会。女队目前上过两届奥运的都屈指可数。”
“他以前做过那些恶，已经造成了既定的结果。很多人的遗憾和痛苦，都再也无法被弥补了。”陆璃转眼看着许舒，眼底尽是坚定神色，“我能做的，只有让未来更多的姑娘不再因此所累。许舒，谢谢你陪着我做这些。如果未来事成，我们都会感谢你。”
“没什么需要感谢的。”许舒摇摇头，“我也是运动员。所有这些，我都懂。”
他明白她们的不甘和遗憾，委屈和愤懑。
他亲眼看见过那个在北爱尔兰机场哭得痛彻心扉的陆璃。也看见过大学时候观看里约奥运的体操比赛，一边为师妹们夺得团体冠军而激动，一面又难掩落寞的陆璃。
但陆璃只是她们之中的一个缩影。
运动员最能对彼此感同身受，千磨万击还坚劲，他们数以万次用时间、汗水、心血来打磨的成就，该当以最热血的拼搏姿态尽情地发挥。竞技体育本就需要最公平的竞技赛场。
这也是他的执念。
所有内容均为剧情虚构，地点设置架空，切勿与现实产生联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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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Chapter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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