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璃得收回她的话。泄密案结束之后,境寰科技确实像许舒所说的那样,是个不怎么找事儿的甲方。
某人还给她发消息表功:你看我们是不是特别省心省力。
陆璃想了半天,回他一句:再接再厉。
许舒几乎秒回:收到了领导,遵命。
他跟戏瘾上身一样:领导还有何吩咐?臣妾一定尽心尽力为您鞍前马后。
神经病啊!陆璃差点在安律开会的时候笑出声。
陆璃敲了几个字:怎么还自己泥塑自己?
许舒那半天没回应,陆璃敢保证他绝对是正在上网现搜这词什么意思。
估计没搜到,他回复:别做泥人了,我要终止摸鱼好好工作了,拜拜。
陆璃看着‘别做泥人了’那几个字笑得身子都在抖。
安珂点了她的名:“陆璃,你在干什么?”
现在变成瑟瑟发抖了。
·
手上的公司并购案也暂时告一段落,但陆璃并没消停。高级合伙人有创收KPI,接了一个项目又一个项目,手下的律师团队跟着忙得脚不沾地。
十月底的时候,燕都的秋天飞速地一晃而过,气温很快下降到十度左右。
陆璃在晚上七点走出写字楼大门,被猛烈的晚风吹得打了个喷嚏。这是久违的周五正点下班,她决定捡起来她搁置很久的爱好——舞室年卡里的钱到了年底总得花一点。
还有。陆璃想到高兴的事,眼里不自觉地含了笑意。她们组的实习生乔晓菁下个月即将实习期满,按照她的工作水平,留用大概率没问题。她有家很喜欢的椰子鸡火锅,觉得下个月适合给乔晓菁在那里开个欢迎宴,恰好就在舞室边上。
陆璃今天就馋了。
锦泰广场,朝东区CBD附近的大杂烩商城。它除了常规商场的商铺和餐厅,还开了不少健身房和舞室。而它的隔壁,是燕都著名的高档饭店怡泰楼。或许是因为出自同一个开发商的手笔,这两栋风格完全不同的建筑紧密地挨在一起。它们看起来处处违和,却也有一丝滑稽的相得益彰。
陆璃跳舞的地方在锦泰广场,最开始还是叶卓然拖着她来的。叶卓然从小学芭蕾,退役之后以“我们那把老骨头需要经常活动活动”为由,按头让陆璃陪她在这办了卡。当时陆璃以为叶卓然重拾老本行去跳芭蕾,叶卓然以为陆璃会选个中国舞或现代舞之类的玩玩。结果最后两个人都选了Kpop,面对舞室的大镜子瞪着对方面面相觑。
她俩一起来的时候会录段舞蹈视频放在微博或者朋友圈里,没有其他目的,主要是表示自己还没有被工作摧残得完全丧失生活乐趣。
不过由于两个人都忙,她俩很久没空一起跳舞。今天来都来了,陆璃决定抛弃叶卓然自己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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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是年轻人潮流聚集的商圈,喧闹吵嚷,饭菜香气在商场各楼层飘荡,充盈着打工人迎接周末的无限生机。而马路对面的另一边是装潢华丽、富丽堂皇的大饭店。明亮的灯光营造华贵氛围,包间中迎来送往,尽是名流显贵。
许舒正在怡泰楼的包间里如坐针毡。
前几天他已经以工作忙为借口推脱过好几次,其实真正想说的是家庭聚会这种东西简直违反社会运行的正常规则。明明都忙得陀螺一样团团转,还非要抽空聚在一起说点客套恭维的场面话,除了敬酒还得捧场,一顿下来浪费钱还耗精力。
但许舒他老爸在上午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今天要给他大伯祝寿,甭管天南海北今天必须按时按点到达宴会厅。
许舒磨磨蹭蹭到下班最后一刻,本以为堵车还能拖延点时间让他完美地踩点到达,结果这个周五晚上月亮从东边升起了,他竟然一路绿灯地顺利抵达目的地。
许舒一身西装,人模人样,玉树临风。他在门口的屏风前站了一会,确定自己这张脸保持在帅得天人公愤的状态,大概率可以气晕他两个堂哥,终于施施然上楼。
他推开包厢门的时候发现他爸爸已经到了。
“爸。”许舒打招呼。
随后父子两个沉默地坐在一起。
“最近还好吧?”静默许久后许父问道。
“啊,挺好的。”许舒回答道。
紧接着又是长久的安静。
许舒:“……”
许舒的父亲许国霆是位退休的干警,位高权重,荣誉满身。但这位父亲持重寡言,年轻时候就不太知道如何与自己的儿子相处。后来许舒母亲因病离世,许舒又去了射击队,训练时基本不回家,父子之间的交谈就少之又少了。
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苦大仇深的矛盾,但经年来缺失的交流让他们的隔阂砌成墙,坐在一起比两个陌生人更尴尬。
“国霆啊,小舒啊,到的这么早,等着急了吧!”
终于有一道声音打破了寂静。许舒看向门口,他的大伯喜气洋洋地走进来。
他身后跟着许舒的大伯母和两位堂哥,再往后是大姑一家,带着两个双胞胎小女孩,那是许舒的堂妹。
许家是一个大家族,许舒的爷爷德高望重,掌握一家上市公司。许国霆在三子女中排名老三,也是三个子女中最叛逆的一个,不继承家业跑去当警察,当年把许老爷子气得够呛。后来老爷子去世,许舒的大伯正式继承了公司。
结果这基因好像遗传,许舒比他老爹要更叛逆,以前不走寻常路非去搞体育,好险拿下了奥运金牌不至于一事无成。
许舒是他们这一辈里最有出息的孩子,那两个堂哥扶不上墙,两个堂妹年龄还小,全家都指望着许舒接这个班。结果许舒放着家业不管,读了计算机去给别人的集团打工,这导致家族里对他颇有微词。
许舒当然知道。但还是要装作表面和气,毕竟他们还是有分红的。
“大伯,我开车了,但以茶代酒敬您一杯。”许舒站起来,“祝您生日快乐,事业顺利,寿比南山。这么多年掌管集团辛苦了。”
之后他的两个妹妹训练有素地对着大伯说祝酒词,紧跟着是他两个堂哥。
许舒心累,但不得不维持一幅礼数周全的表情。
酒敬了一圈,接下来就是挨个送礼物。桌上的菜上了一轮又一轮,大家等着大伯开场发话再动筷。等到桌上的菜转了一圈,亲戚之间的“闲聊天”就自然而然地开始了。
许家大伯很快把话题引在这个不常出现的侄子身上:“小舒啊,今年境寰科技的势头一直很好啊,这两年鹰隼系统全球出名,你们很厉害。”
许舒礼貌道:“谢谢大伯。”
他知道下一句话是什么,他根本就不想搭理。
果然,大伯和颜悦色道:“小舒啊,咱自己家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在外头玩也玩了三十年了,差不多够了,我们收收心,回头跟着大伯干,行不?”
许舒扬起一个微笑:“谢谢大伯的提议。”
他不说考虑一下,也不提新年安排。只说谢谢,把所有明的暗的刺都挡回去。
“小舒得懂点事儿。”大姑补充道。
“天天小舒小舒,你瞅人家搭理你们啊。”许凌不干了。这是许大伯的次子,最游手好闲的富二代,“你们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人家可是奥运冠军,根本瞧不上。”
许舒脸上一直挂着的微笑慢慢淡了。
大伯母训斥道:“阿凌,怎么说话呢?”但她立马跟上一句:“但是许舒,你这样是不行的。而且你看看你对你大伯和大姑的态度,这是晚辈该有的态度吗?”
这场号称家庭聚会祝寿宴的大戏瞬间转变成对许舒个人的批斗会,许舒已经习以为常。他情绪稳定,同辈的阴阳怪气和带着讥讽的长辈训导他听得耳朵长茧,这种程度还不足以让他生气。
于是许舒淡定道:“伯母,您教训的是。我得向阿凌哥学习啊,在家打打游戏吃香喝辣,虽然三十好几了,那又怎么样,我这可是天天孝顺长辈呢。凌哥,你也不用阴阳我,奥运冠军而已嘛。你今年在澳门赌输多少来着?我记得是八千万?我看这赌博啊,恐怕没人能跟你争第一。”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许凌的脸煞白又变得铁青。
“你找人查我?!”他怒斥道。
大伯和大伯母的脸色明显变了。
许舒还是一脸和颜悦色:“伯母和大姑啊,您们还是先别管我了。我就是出门左转去锦泰楼下的大润发杀鱼,估计也能比我争气的阿凌哥和我亲爱的大姑父赚得多那么一点。”
“你!”大伯母气急,拍桌起立正准备开骂。但突如其来的喝止打断了她。
“行了!”
这一声足以让所有人停下,不由得转头看向声音源头。
许国霆面容严肃:“今天来是给大哥祝寿的。这饭要吃,就好好吃。我儿子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一直都做得很好,用不着你们来指点他。”
对面大伯和大姑愣了,许国霆身边刚刚还火力全开单挑全家的人也怔住了。
许舒缓缓转头看向自己的爸爸。
如果他没记错,他的父亲,这个雷厉风行的父亲,其实很少给他认可。
他小时候考满分,长大了拿全国冠军,他老爸都只是轻轻地一个“嗯”,然后告诉他,还有比你更强的,继续努力。后来拿了奥运冠军,他这个沉默寡言的爸就对他说:“不错。”
他拿了两次奥运冠军,爸爸也就说过两次“不错”。
这是第一次,许国霆在众人面前认可他做出的成绩。
许舒有些感动。
在许国霆这一声吼之后,这场夹枪带棒的寿宴后半段终于表面平静地吃完了。其实大伯一家和大姑一家表情都很难看,但许舒乐得见此场面。
散场时许国霆和许舒率先离开,走出大门的时候许舒跟在他爸后面准备献殷勤:“爸,我送你回去?”
他老爸双手背在身后,瞥了他一眼:“用不着啊,你该干嘛干嘛去。你们年轻人的夜生活不是还没开始吗?我从这走回去散个步就到家了,坐不上你那车。”
得,还是熟悉的模样。
似乎还觉不够:“你别觉得我刚才夸你一句你就飘了,回去接着好好干,向别人多学习。”
许舒现在很乖:“好的爸,我一定会努力的爸。”
许国霆哼了一声,临走时没忍住,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
许舒难得地情绪满溢。
都是成年人了,收获父亲的认可就这样激动,实在有点丢人。但这对于他而言,确实是人生中都罕见的经历。
许舒站在灯火阑珊的饭店门口,向着夜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看了看表,晚上九点半,对周五的晚上确实算得上早。
“哟,”身后有声音传来,“什么风把许总吹来了?”
许舒猛然回头。
锦泰广场门口华灯璀璨,商家为了搞宣传弄了巨大的气球玩偶在门口,霓虹灯一遍又一遍闪过,提前为下个月即将到来的购物节渲染氛围。
陆璃背对繁复灯光,风衣微敞,负手而立。长发散开披落肩头,更显得那张脸小巧精致。背后绚烂的光影不如她的眼睛闪耀,她歪头扬起笑容,眉目顾盼生辉。
“喂。”陆璃伸手在他面前招了招,“怎么,看见我傻掉了?”
许舒牵起唇角,努力压抑像是突然发病的心跳:“没有。没想到你会在这。”
他笑得很温和。
“我来这儿健个身,恢复一下曾经运动员的体魄啊。”陆璃倒是平静,“你在这儿才是挺奇怪的吧,你不是一直工作生活都在西边吗?”
“吃饭而已。”许舒耸耸肩膀,“推不掉的应酬。”
陆璃的目光移到了怡泰楼那个著名的招牌上,又转回许舒身上明显价格不菲的西装。
她挑眉:“在这吃饭,挺有实力啊许总。”
许舒长腿一叉坐在面前的路桩上:“又不是我花钱。”
“那你刚刚一幅什么表情,生意没谈拢啊。”陆璃看他一幅透支心力的模样,“周五晚上应酬是有点惨哈。”
“不是工作,家庭聚餐。唉。”许舒脑袋垂下去。
谁吃顿饭被亲戚骂都不会高兴。更何况刚刚父亲的态度也让他的心被拨乱了。
就像平静很久的湖面被扔进一颗石子,一圈圈泛起涟漪,许久都不会停止振荡。
陆璃并不是很习惯见到这样的许舒。没有阳光潇洒的那层外套,他显得疲惫又脆弱,像只淋了雨又没被安慰的金毛大狗。他心情不好,陆璃一眼就看出来了。
“开车了吗?”陆璃问,“我车限号,我做点好事给你当次代驾,开车把你送回家呗。”
许舒笑出声:“没事啊,我还不至于连车都开不了。但我把你送回家吧,你坐边上陪我聊天就行。”
他起身走向停车场,陆璃两步跟上去:“你真能行吗?你看起来像是碎了。”
许舒奇怪地看着她:“碎什么?我又不是个花瓶。”
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你最近对瓷器艺术感兴趣吗?”
陆璃头也不回往前走,再不走就要当面笑喷了。
她好心地一本正经解释道:“你刚刚在路灯下低垂眉眼看地面,非常有俗称的偶像剧氛围感,具体描述为男主角的破碎感。”
许舒一脑门子问号:“这都什么……少看点电视剧行不行?”
陆璃站到许舒车前等他开门,下一秒踮脚抬手,用指节在他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是你得跟上点年轻人潮流了,男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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