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嘉言醒来时,消毒水的气味依旧顽固地攀附在鼻腔深处。
他盯着洁白的天花板发怔,恍惚间仿佛还能听见急救室仪器的声音。
直到推门声响起才让他呆滞的理智回笼,他喉结上下滚动两番,感觉嗓子有些干涩,转头看向来人。
韩俞清提着漆木保温杯走进房间,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冷白劲瘦的手臂。阳光斜斜掠过他肩头,将发梢染成半透明的琥珀色,连带空气里浮动的尘埃都成了细碎的金粉。
直接让秋嘉言看呆了。
不只是因为这个人长得好看,还因为秋嘉言并不认识他,第一反应是这个人走错了。
“医生说今天可以出院。”韩俞清将保温桶搁在床头柜上。
金属扣与玻璃台面相撞的轻响使他抬头直接和韩俞清的目光对上,让秋嘉言确定这个如天仙下凡一般的人并没有走错房间。
他下意识去摸腿上的绷带,却碰到对方递来的瓷碗边缘,红枣粥的甜香在鼻尖蔓延开来,本来就一天没进食的他此刻反应过后肚子更是饿得发疼。
秋嘉言接过碗时指尖发颤,滚烫的温度顺着青瓷花纹渗入掌心。
他小心翼翼低头抿了一口,一边喝一边悄悄抬头看韩俞清。
他有点摸不清这人的来意,是在路边捡到他的吗?
红枣煮得绵软,桂圆肉在齿间溢出蜜汁,喉咙久违的湿润感让他眼眶发酸——上一次被这样妥帖照顾还是母亲临终前的时候。
“我妈特意加了点补血的东西。”韩俞清倚在窗边翻看医嘱单,睫毛在眼下投出浅灰阴影,“医生说你气血两亏,得慢慢调养。”
话音刚落秋嘉言便呛咳起来,水渍粘在唇角也来不及擦,整个人脸色涨红,看上去是呛到了。
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秋嘉言感觉命又咳了半条走,一块叠成方格的浅蓝手帕适时递到眼前,干净舒适的香气若有似无。
“我给你带了两件衣服你换一下吧,你的行李找回来了,我没有动,是林逸帮你拿的。”韩俞清转身,站在阳光底下。
光背对他打下来将他白衬衫下的肩胛轮廓勾勒得清晰锐利,秋嘉言直愣愣点点头。
韩俞清跟傅盛恒完全是两个不一样的个体。
秋嘉言摇摇头,懊恼了一下。
怎么能拿人家跟傅盛恒比,真是莫名其妙的,一点都不尊重对方。
秋嘉言展开那件深灰上衣,袖口内衬蹭过腕骨,刺得他指尖发麻——标签上印着某家只接受私人订制的高奢品牌,尺寸分毫不差。
那是他之前去参加傅盛恒生日宴会咬牙用自己存的钱买的。
秋家不算是什么缺钱的人,但秋仁城不给他钱,只能掏自己的血本。
结果只穿了那一次,后来再也没机会穿,因为是花自己钱买的,秋嘉言当然不会扔,但也没打算再穿,没想到。
他叹了口气。
韩俞清看他的反应还以为他是不喜欢或者不太开心,立刻解释:“林逸说你讨厌花哨,他说和你很熟,所以我就没有想到冒犯方面的问题,很抱歉。”
秋嘉言笑了笑:“没事,谢谢。”
少年攥紧衣服下摆,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医药费……我以后会还。”
“不用。”韩俞清合上病历本,金属钢笔在指间转出流畅的弧,“钱是林逸付的,你不欠我。”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学生会有帮扶基金,等你考进A大,可以申请助学金。”
秋嘉言松了口气。
是林逸的还好,他和林逸多年好友,压力不会那么大,总比欠一个陌生人的要松弛些。
秋嘉言盯着他逆光的背影,突然想起傅盛恒曾说的那句“穷人的自尊最廉价”。
他家里有钱,但他没钱,那人漫不经心地将奢侈品扔进他怀里,像施舍路边的流浪狗。
而此刻韩俞清连善意都裹着恰到好处的分寸,仿佛早看透他摇摇欲坠的骄傲。
没什么事情秋嘉言也不想再待在医院里,多一天就多花一份医药费。
哪怕进医院的原因是因为打了黑车他也依旧没长记性,或许是韩俞清长得太有信服力了,接他上车时秋嘉言也没有太多的防备。
韩家的黑色宾利驶过盘山公路,秋嘉言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
漫山蓝花楹开得放肆,紫云般的花簇沉甸甸压弯枝头,风过时簌簌轻拍在玻璃车窗上。驾驶座的韩俞清单手搭着方向盘,腕表指针随转弯微微震颤,人显得放松又悠闲。
雕花铁门缓缓开启的刹那,秋嘉言下车后险些被眼前的画面惊到说不出话来。
姚芳舒听见汽车响动,裹着浅杏色真丝披肩走出来,翡翠耳坠在鬓边叮咚作响:“可算到了,客房都收拾三遍了。”
她也有礼貌,不会上来就对人动手动脚,看着秋嘉言苍白的脸色皱眉有些心疼:“瞧瞧这小脸白的,一看就是亏血,照顾不好自己。”
韩俞清提着药落后两步,闻言无奈摇头:“妈,先让他进屋,外面热。”
起码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下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拐卖人口的情况,但这样干净华丽的地方也让秋嘉言感觉到了足够的拘谨,他有些招架不住陌生人如此的嘘寒问暖。
韩俞清看出来了率先解围:“我带他去客房。”
秋嘉言总算是能放松下来,韩俞清敏感察觉他冲他笑了笑。
没想到大户人家也会有根本就不狗仗人势的,原来大家也可以这么温柔。
如果秋嘉言没看到拐角处看他的眼睛里像淬了毒一样的女生的话。
秋嘉言:“……”
自我保护机制告诉秋嘉言豪门的事情别多问,他不再看,目光移回韩俞清的背影跟着他走。
“客房在二楼。”韩俞清虚扶住他手肘,体温透过衬衫布料渗入肌肤,“要看看吗?”
秋嘉言抿唇,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麻烦了。”
一家子都挺热情的,秋嘉言不好拒绝,害怕一拒绝姚芳舒就会翻脸,林逸可能也有事,一天都没给他发消息,他打算一会儿找韩俞清说一下搬走的事。
开什么玩笑,他可不打算在这里住。
韩俞清看上去不会生气一样,温温柔柔的,他对韩俞清好感度很高。
秋嘉言刚退烧没多久,身体还有些虚弱,路也走不好,晚饭的时候是被韩俞清扶着走下来的,客厅的餐桌上只有姚芳舒一人,她见到秋嘉言下来,笑眯眯招招手。
本来正好好吃着饭,二楼一间突然传来摔门声,力道之大仿佛水晶吊灯跟着晃了晃。
韩俞晶尖利的嗓音穿透每层楼板:“凭什么让乞丐住我隔壁!”
秋嘉言浑身僵住,汤勺在碗沿刮出刺耳鸣响。
姚芳舒笑容僵在脸上,她迅速起身皱起眉头:“我去看看。”
她走了,秋嘉言四肢凉掉的血液缓缓回暖,他偏过头,韩俞清吃饭的动作却依旧从容,还用公筷给他夹了块肉:“先吃饭,我妹妹有心理疾病,她发病的时候找茬会比较无理取闹,并不是讨厌你。”
楼上传来更剧烈的撞击声,像是画架被踹翻。韩俞清顿了顿,起身整理袖扣,似乎是关系妹妹的心再也忍不住:“失陪一下。”
秋嘉言盯着他踏上楼梯的背影,黑西裤包裹的腿修长笔直,每一步都像丈量过般精准,移回目光继续吃自己的饭。
二楼的争吵声隐约传来,瓷器碎裂声接二连三炸开,秋嘉言舀汤的手微微发抖,汤汁洒在绣金桌布上,晕开深褐色的疤。
他紧皱眉头,深呼吸一口气。
要尽快跟韩俞清说走才是。
无论韩俞晶是什么原因,是不是因为他,他都不能因为自己的出现扰了人家原本的和平。
因为韩俞晶这个闹剧所以晚饭都没怎么吃,秋嘉言吃得也少,半夜的时候饿了,但他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想着自己点点外卖,又想起来这里外卖送不进来。
他叹了口气,下楼想看看有没有哪个佣人没有睡觉,帮忙做一点吃的。
开放式厨房里,韩俞清系着深蓝围裙切洋葱,冷白指节按在紫皮蔬菜上,感应灯在他侧脸投下柔和阴影。
晚上那会儿因为韩俞晶他一直都没找到机会和韩俞清说话,没想到这会儿韩俞清也在做饭。
韩俞清一眼就看出来他的目的了,微微一笑:“饿了?我给你也做一份。”
“谢……谢谢。”秋嘉言坐到吧台前,踌躇着开口,“那个,很感谢你和阿姨……但是很抱歉,我想搬出去。”
小孩儿虽然不好意思,但对于自己的需求该说的时候说的还是很清楚的。
韩俞清心里清楚,韩俞晶看不顺眼秋嘉言,无论是对秋嘉言还是对韩俞晶都不好。
“我知道了,但需要过两天,林逸家里出了点问题,他那里现在没办法收留人,你身上应该也没钱,辛苦你这两天了。”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秋嘉言不会这么不识好歹,连忙点头应下:“好的,麻烦你了,谢谢。”
“客气。”
“需要帮忙吗?”他小声问,尾音淹没在汤锅沸腾的咕嘟声里。
“不用,已经好了。”他把煎蛋盛进汤面里端给秋嘉言。
他道过谢,小口小口吸着汤面。
吃完后秋嘉言端着空碗起身想帮忙收拾,不料转身时小腿猛地磕上吧台尖锐的棱角,钻心的疼痛顺着神经炸开,他倒抽一口冷气踉跄半步,碗脱手摔在软毯上闷响一声。
韩俞清几乎瞬间从料理台后绕过来,掌心托住他后腰稳住身形,另一只手已撩开他裤脚检查伤势。
“别动,淤血了。”
韩俞清轻轻揭开渗血的纱布,秋嘉言疼得缩了缩脚踝,耳尖漫上窘迫的薄红。
方才被热汤熏暖,此刻蒸得他额头冒汗,韩俞清单膝跪在他面前托着腿查看的模样搅得他心跳漏了半拍。
韩俞清刚去拿药箱,完全没察觉出来秋嘉言内心的翻天覆地。
重新上好药秋嘉言才慢慢降温,刚刚韩俞清蹲在自己面前温柔的样子简直让人浮想联翩,他可是一个纯正血统的gay。
反正傅盛恒那王八羔子有小三,干什么还要老想着他。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这么不尊重韩俞清。
韩俞清把药箱放回去,鬼使神差的,秋嘉言说了一句刚出口就后悔的话:“你可以教我做饭吗?”
该死的,不是打算过两天就走了吗,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联系的,这是在干嘛……
韩俞清却丝毫没有介意的样子,伸出手扶着他带他上楼:“等你好了就教你。”
哪能好那么快,等好了他都离开这了。
知道这是韩俞清无形的温柔解围,在遇到这人之前秋嘉言根本就不会相信世界上能有这么懂细节的人。
脑海里突然闪过妈妈生前系着碎花围裙煎蛋的模样,酸涩混着暖意涌上喉头,他把身体多数重量压在韩俞清那边,声音轻得像羽毛:“那……能先学煎溏心蛋吗?”
“溏心蛋要热锅冷油。”韩俞清将他送到屋里床前,“不过现在,伤员该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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