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阳光透过书房的落地窗斜斜洒进来,将木质地板切割成深浅不一的金色方格。
秋嘉言直接拉上窗帘,太晒了。
他蜷缩在窗边的藤椅里,厚重的《法学导论》摊在膝头,纸页被空调风吹得簌簌作响。他盯着“契约自由原则”那一行字看了许久,笔尖在纸张上无意识地画圈,墨迹晕开成一片模糊的云。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合上书,抬头正对上韩俞清推门而入的身影。
“在预习专业课?坐在空调底下容易着凉”韩俞清体贴点到即止,没再提醒,倚在门边,衬衫袖口随意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他目光扫过秋嘉言膝上的书,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法学院的新生都这么刻苦?”
秋嘉言将书往旁边一搁,局促地站起身:“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怎么……”想着来找我说话。
话未说完,韩俞清已走到他身旁,低声笑了笑,拿起书翻开,因为先前在那一页停留的时间太久,书翻开后第一跑向的就是那页,被黑水笔晕染开的墨水糊掉了原本的字。
秋嘉言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我没注意,我再买一本吧,多少钱……”
“没事,家里的人也不怎么看法学书,只是买来做做样子而已,我们看金融。”
他的声音低沉舒缓,带着几分授课般的严谨,气息掠过秋嘉言的耳畔,激得他后颈泛起细小的战栗。
秋嘉言慌忙后退半步,后腿抵上藤椅,感觉脸有些烧得慌。
“那你会看这些书吗?”他试图用调侃掩饰慌乱。
“只是选修过几门课。”韩俞清退开半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金融法案例精析》,指尖摩挲过烫金的书脊,“毕竟商科和法学从来分不开……就像你未来如果做非诉律师,说不定会常和投行的人打交道。”
秋嘉言一怔。
这些天他刻意回避思考长远的未来,仿佛只要不深究,那些关于家庭、学业和人际关系的重担就能暂时悬在半空。
此刻被韩俞清轻描淡写地挑明,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我还没想过那么远的事。”
“现在想也不迟。”韩俞清转身将书放回原位,侧脸轮廓分明,语气依旧柔和,却带着不容反驳的确定,“你来A市不是为了继续当鸵鸟的,对吗?”
这话刺得秋嘉言指尖一颤。
这人分明温润如玉,有礼有分寸事事到位,却又总是如此细致精明,总能精准剖开他层层叠叠的伪装。
韩俞清似乎看出来他的窘迫,立刻出声缓解:“我有点冒犯了,抱歉……”
“那你呢?”他突兀地反问。
韩俞清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反正这人阅历深,对比起来自己似乎无所遁形,秋嘉言也不想再那么拘谨了,干脆破罐子破摔:“金融系的高材生,毕业后就要接管家族企业了吧?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每天坐在顶层办公室签文件,和竞争对手勾心斗角……”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然后……联姻?娶个门当户对的千金?”
空气骤然凝固。
韩俞清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思考了一下之后的发展,按照他说的这样有点像机械的人生轨迹,忍不住浅笑:“你小说看多了。”
秋嘉言摇摇头:“我们那边都这样。”
韩俞清摇头:“韩氏的确需要继承人,但我更想先创立自己的对冲基金。至于婚姻——”
他顿了顿,无奈道:“如果连喜欢谁都做不了主,挣再多钱也不过是傀儡。”
窗外忽然掠过一群白鸽,扑簌簌的振翅声打破寂静,透过禁闭的窗帘变成一团黑影就这么飞速掠过。
韩俞清把窗帘拉开个小缝。
秋嘉言怔怔望着韩俞清,恍惚间仿佛看见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眼前交错。
一个是他被迫逃离的、充满算计与背叛的泥潭,另一个却是韩俞清亲手勾勒的,充满可能性的未来图景。
原来他也总是被限制在固定思维里。
“其实我报法学是因为……”他垂下头,声音闷闷的,“小时候我妈被秋仁城骗着签了不公平的离婚协议,连治病钱都没拿到……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能看懂那些法律条文,是不是就能保护重要的人。”
话音刚落,额间忽然落下温热的触感。
韩俞清的指尖轻轻点了下他微蹙的眉心叹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烫金名片递过去:“过两天韩氏和法学院有个联合讲座,主讲人是国内顶尖的非诉律师。想去的话,我帮你留席位。”
秋嘉言接过名片,金属箔在狭窄缝隙中透出的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名片边缘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他忽然想起那晚厨房里韩俞清单膝跪地为他上药的模样。
喉结动了动,千言万语,最后只轻声落了一句:“谢谢。”
韩俞清弯眸:“举手之劳。”
他又道:“没事的时候可以出来看看,不要闷在屋子里,你是可以出门逛逛的。”
原来是看出来他太拘束不敢出门才来开解的,难为他前面铺垫引导聊了这么多,也多亏这样才让这个话题看起来如此过渡自然,秋嘉言完全接受良好。
秋嘉言感叹,不管是不是因为韩俞清经历导致,总之在遇到韩俞清之前,秋嘉言从来没想过竟然会有人能细微到这种程度。
回过神时,韩俞清已神色如常地走向门口。
他望着那道背影,忽然意识到这场对话里,韩俞清把关于未来的所有答案都摊开在他面前——
似乎这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含有深意哲理的。
还连同着一架若有若无的、通往彼此世界的梯子。
·
对比起以往确实有好转,起码韩俞清也的确能看到秋嘉言比以前出来的次数多。
到了讲座的日期,两个人没说什么,整理好衣着就出了门。
过程冗杂无聊,起码对于韩俞清这个主学金融的人来讲,上面讲座讲的东西他似懂非懂,不在他的知识范围体系之内,不过偏头看秋嘉言听得认真的模样,他也是耐心陪到了讲座最后。
讲座结束时,夕阳正将天边染成橘红色,夏天晚上黑得又慢,看向时间已经六七点了。
秋嘉言抱着笔记本跟在韩俞清身后,西装革履的律师还在台上整理资料,礼堂穹顶的吊灯洒下暖黄的光,将韩俞清的影子拉得很长。
方才讲座中提到的案例仍在脑中盘旋,秋嘉言低头盯着自己鞋尖,险些撞上突然停步的韩俞清。
“小心。”韩俞清伸手虚扶他手肘,指尖的温度隔着衬衫透进来,“在想什么?”
秋嘉言耳尖微热:“那个跨国并购案……原来《反垄断法》适用时还要考虑这么多因素。”
他说着又抿了抿唇,声音轻下去,“我之前连条文都没背全。”
紧接着又补充:“今天我有很大的收获,谢谢你带我来这场讲座。”
韩俞清轻笑一声,改为与他并肩而行:“你才大一,急什么。”
他抬手将秋嘉言被压翘的发梢捋顺,做完自己也愣了愣,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
秋嘉言表示并不在意。
现在这个时间回到家家里人应该已经吃完饭了,更何况今天秋嘉言不在家,看到姚芳舒发来的消息,韩俞晶终于愿意出来吃饭了,之前秋嘉言倒是想自己在屋里让韩俞晶出来,但韩俞晶死活不愿意。
现在回去估计又要摔筷子,韩俞晶这两天情绪异常不稳定,所以韩俞清打算带秋嘉言在外面吃:“要不要去晋海路转转?听说新开了家糖水铺,那里小吃也很多。”
秋嘉言犹豫了一下,最后也没什么意见。
因为仔细想想无论是在家里吃还是出来吃花的都是韩家的钱。
韩俞清挑挑眉,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笑着摇摇头。
暮色中的晋海路热闹得不像话,霓虹灯牌次第亮起,铁板鱿鱼的焦香混着糖炒栗子的甜腻在空气里交织。
秋嘉言被韩俞清护在身侧避开人流,目光却被路口支着的老式棉花糖机勾住。滚烫的糖丝在铁盘上飞舞裹成蓬松的云朵,摊主正将一支粉蓝渐变的棉花糖递给小女孩。
“想吃?”韩俞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秋嘉言慌忙摇头,却在下一秒被韩俞清牵住手腕道了声失礼后带到摊位前,韩俞清扫码付钱的动作行云流水,转头问他:“要什么颜色?”
“白色就好……”秋嘉言盯着旋转的铁盘,耳根发烫。
他早过了贪甜的年纪,可韩俞清含笑望过来的模样让他恍惚回到被母亲牵着手买麦芽糖的童年。
糖丝层层缠绕成雪球般的一团,韩俞清接过棉花糖时递给秋嘉言,他接过,指尖不慎蹭到韩俞清的,抿唇热得更厉害。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没什么可图的,秋嘉言真的会想入非非。
韩俞清倒是没什么反应,显得很自然,还细心叮嘱他:“小心沾到衣服。”
人流突然涌动,不知谁撞了下秋嘉言的肩膀,他踉跄半步,整个人栽进韩俞清怀里,棉花糖擦过对方西装外套,留下一道糖痕。
秋嘉言手忙脚乱要退开,却被韩俞清揽住腰稳住身形。
“抓紧我。”温热气息拂过耳畔,韩俞清的声音淹没在街边突然爆发的音乐声里。
流浪歌手正抱着吉他嘶吼情歌,围观人群的欢呼如潮水般将他们裹挟。秋嘉言攥紧韩俞清的袖口,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对方手臂绷紧的肌肉线条。
等挤出人群时,两人的衬衫都皱得不像话,韩俞清也被挤出一身汗,大夏天的额头覆上一层薄薄的汗水,干脆脱了外套搭在臂弯。
糖渍还在反光。秋嘉言盯着那团污渍愧疚道:“我帮你洗……”
“没事,糖不难洗。”
蟹粉汤包的香气勾着他们停在小摊前。
老板掀开蒸笼,白雾腾空而起,韩俞清将唯一的小板凳让给秋嘉言。
秋嘉言还有点不好意思,试图找个话题:“原来你也会吃小吃啊。”
韩俞清莞尔:“我们并不是只吃山珍海味的。”
快吃完了两人打算走的时候隔壁桌醉汉突然打翻啤酒瓶,玻璃碴飞溅甚至崩到了韩俞清那桌。
韩俞清已侧身将秋嘉言护在身后:“没事吧?”
秋嘉言连忙道:“没事。”
韩俞清难得皱眉看了眼醉汉,很显然这样的情况他并不多见。
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也只是看了这一眼就让那醉汉抓住。
醉汉摇摇晃晃撑住桌沿,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韩俞清臂弯里价格不菲的西装外套,突然嗤笑一声:“有钱人也吃地摊啊。”
秋嘉言也看了一眼,没想到那醉汉跟打了鸡血一样来劲,嘴上骂骂咧咧说着“看什么看”气冲冲就要往他们这边过来。
韩俞清颔首,试图用温和的语气劝说对方:“先生,您喝醉了,请冷静一点。”
“老子清醒得很!”醉汉猛地拍向桌面,震得碗筷叮当作响。
他抬手直指秋嘉言因为惊吓而泛白的脸色,又指了指韩俞清,浑浊酒气喷在两人之间:“刚才你俩看我的眼神,跟看垃圾似的!你们这些公子哥......”
冤,简直比窦娥还冤。
“您误会了。”韩俞清不动声色将秋嘉言往后推了半步,“我们素不相识,断然不会为难,刚才有些冒犯实属抱歉。”
围观人群开始骚动,摊主早已躲到灶台,看着那醉汉情绪越来越激动还要打人后拨通了报警电话。
秋嘉言指尖掐进掌心,忽然眼尖注意到醉汉裤袋里露出半截折叠刀。
“小心!”
他失声喊出的刹那,寒光已破空划来。
韩俞清反应极快,擒住对方手腕重重砸向桌角,此时干脆利落的行动倒是和他往日温柔的气质不太符合。
韩俞清右腿后撤半步,击剑训练养成的反射神经令他在刀刃寒光乍现时已切入攻击死角,左手虎口如铁钳般卡死醉汉腕骨凸起处,拇指精准压住尺神经沟向上一提,右手顺势扣住对方肘关节反向扭转。
醉汉吃痛后仰的瞬间,他借势将那只青筋暴起的手腕狠狠掼向油腻桌沿,木屑混着啤酒泡沫飞溅而起。
骨骼与硬木相撞的闷响里,折叠刀擦着韩俞清定制西裤的裤线坠落,在满地碎玻璃上弹起半寸冷光。
围观众人的惊呼声中竟然还有人鼓起掌来。
秋嘉言:“……”
韩俞清:“……”
鼓掌的意义是在?
争执过程中警笛声由远及近,醉汉踉跄踢翻板凳,突然捂着脸嚎啕:“你们根本不懂......我女儿等着钱做手术......”
嘶哑的哭喊混着酒气,韩俞清怔了怔,钳制的手劲不觉松了三分。
秋嘉言望着男人蜷缩肩膀的模样,轻轻扯了扯韩俞清的衣角:“要不算了......”
话音未落,警车已刹在摊位前。
韩俞清低头看向那人发颤的睫毛,抬手,轻而缓慢地揉了揉秋嘉言的脑袋。
“别看。”
醉汉有再多苦衷伤人未遂也是事实,更何况韩秋两人是无辜的。
坐进警局调解室,秋嘉言抱着韩俞清的西装看着他和警察说话。
布料上残留的体温混着棉花糖的味道,将方才的寒意一点点驱散。
做完笔录的韩俞清转头就看到秋嘉言发呆的模样:“吓到了?”
秋嘉言摇头,警察说没什么事了可以回去了两个人才走出局子。
秋嘉言还记着小摊上韩俞清一直护着自己的样子:“谢谢……”
韩俞清淡笑:“很晚了,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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