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斐然的目光掠过熊明杰愣住的脸,落在夏从身上:“夏从,别理他们。陈老师说了有兴趣都可以报名,如果你有,那就试试,重在参与。”
那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探究,只有温和的关切。
“对了,我听说你画画很好?我想找点地理相关的图册或者插图书,你有推荐的吗?或者……你知道哪里卖画材好?我的素描本快用完了。”
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折,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拨开了空气中的阴霾。
夏从脑袋发懵,但也知道对方是在帮自己下台阶,对上白斐然的眼睛,干涩的嗓音里带着点磕巴:“哦,学校北门右拐小巷,有家「绘色」,东西挺全,老板人好……”
“是吗?太好了。”白斐然笑容加深,“放学后你有空吗?能带我去看看吗?我对那边不熟。”
她自然地发出邀请,仿佛刚才充满恶意的赌局从未发生。
被校园公认的女神当众斥责,熊明杰一行人悻悻散去。夏从下意识看向旁边,靳子栩又拿起了笔,对身旁的事情充耳不闻。
本来两人快要打起来的架势,好像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被解决了。
“好啊!”林苗苗抢着答应,“她有空!”
在白斐然站出来解围后,夏从又不咸不淡地度过了平凡的一天。
转眼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响起,她被林苗苗和白斐然夹着走出教室,脚步发飘。
白斐然的亲近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她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和书卷气,与自己身上熬夜的颓废气格格不入。
「绘色」藏在巷子深处,门脸不大,堆满画材。
白斐然拿起一盒进口彩铅细看:“颜色真漂亮。”
她转头,很自然地问:“你平时用这个吗?”
夏从摇头,指了指角落里那排性价比更高的国产牌子:“我用那个,随手画画够用了。”
其实从暑假开始,她画画的主战场早就转移到了电脑和数位板上。一台电脑一块板,人物就在屏幕里长出血肉。那些五颜六色的铅笔,已经很久没碰过了。
但这话卡在喉咙里,到底没说出来。
刚混漫画网站那会儿,夏从没少刷经验帖,好些帖子血泪控诉作者一时冲动向熟人推荐自己的作品,结果马甲一掉,轻则社死,重则被举报。自那以后,她就牢牢记住,干这行,掉马甲是大忌。
更别提在高三这个节骨眼上,不埋头苦读反而“不务正业”,落在旁人眼里,多半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光彩事。
她怕白斐然知道她不仅仅是“随手画画”,而是把这当成一件正经事在做时,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会不会掠过一丝困惑,甚至……看傻子似的了然。
其实也不算完全藏着掖着,小时候老夏确实托了市一中的关系,给夏从找了个颇有名望的美术大佬正经学过几年,素描、水彩那些纸上功夫,是实打实练过的,认识她久点的人都知道这回事。
“其实,”白斐然的声音把她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不知何时拿起了一本厚厚的地理图册,翻到一幅线条繁复的地质剖面图,“我觉得能把枯燥知识画活的人,特别厉害。”
她微微歪了下头,像是思考着措辞,“比如这张图,旁边解释的文字密密麻麻,读起来很吃力吧?但如果有人能用清晰的笔触把它‘画’出来,把山的坡度、岩层的叠加关系都呈现得一目了然,是不是比看十页说明都管用?”
她说着,眼神清澈依旧,只是在看向夏从时,那目光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好奇——不刺眼,却带着点探究意味。
“夏从,我记得你画画挺有灵气的?”她语气很自然,指尖无意识地在图册边缘轻轻点了两下,像是寻找着更贴切的表达。
“那像这种需要把东西‘说明白’的画法,比如……嗯,需要组织画面、理清逻辑来表达一个完整意思的那种,你现在还会琢磨着画吗?”
像一片羽毛,白斐然的声音轻轻落在画材店略显滞闷的空气里,那句“挺有灵气”似乎是不带任何杂质的欣赏,猝不及防地照进了她刻意筑起的心墙。她的眼里映着货架上五颜六色的画材包装,也映着夏从此刻微微放大的瞳孔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有啊,最近画的就是你说的那种类型,挑灯夜战连载漫画,真是累死我了。
夏从下意识摇摇头,把这句烫嘴的话彻底咽了回去。林苗苗在一旁好奇地探头探脑,白斐然依然耐心地等待着,目光带着一种鼓励般的安静。
画材店里混杂着松节油、纸张和木屑特有的味道,此刻变得格外清晰。
夏从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正不合时宜地地敲着鼓点。
那些等地理插图与岩层标识……确实,如果让她来画,大概会先用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山体的轮廓,再用深浅不同的灰阶晕染出岩层的肌理,最后用细笔点上代表植被的点点青绿,让冷硬的地质知识在纸上活过来,变得可以触摸,可以呼吸。
这是她藏在“葱葱君”马甲下,最熟悉也最珍视的武器。
可是,画“漫画”?
不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寥寥几笔涂鸦,也不是兴趣班里的临摹作业,而是那个藏在马甲后的小世界。在那里,她编织故事,按单交稿,在深夜里与编辑对话框的荧光为伴。
这是一份沉甸甸的,需要投入大量心血和时间的事业。
把这样的秘密,像憋不住事儿的祥林嫂一样,轻易地倾诉给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在她倒数第一的排名几乎成了某种默认标签的时候?
尤其……尤其还是在白斐然刚刚向她投来那份带着纯粹欣赏的善意之后。
一旦“葱葱君”的身份暴露,连同那些深夜赶稿的疲惫、学业与事业的疯狂拉扯一起被瞧见,白斐然眼中那份纯粹的欣赏和亲近,会不会瞬间蒙上一层“原来如此”的了然?
或者更糟,变成一种微妙的、带着距离感的审视,就像在说:“哦,难怪你物理考不好。”
她太珍惜这份突如其来的、来自“优等生阵营”的平等注视了。
“其实……也就那样。”
夏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随意,像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就是以前有时候瞎画着玩,但现在每天贼累,就不画了。”
她避开了白斐然问题的核心,目光飘向角落里一沓厚厚的素描纸,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她的东西。脸颊微微发烫,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一戳就破。
白斐然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哦”了一声,柔和地接受了她的闪躲。
“瞎画着玩,能画得让人记住,也是一种本事呀。”
她将手中的地理图册放回原处,笑了笑,那笑容像透过窗户缝漏下的月光,清朗澄明。
-
晚风带着巷口小吃摊的烟火气,吹散了夏从心头的滞闷。
白斐然和林苗苗在岔路口挥手告别,夏从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投在老旧的水泥路面上。
熊明杰那张写满恶意和嘲讽的脸,靳子栩那本字字如刀的黑皮书,还有那张签满了名字、赔率刺目的赌约纸条,交替在她脑海里闪现。
拖后腿。倒数第一。拧螺丝。
那些声音嗡嗡作响,但很快被白斐然温和的话语覆盖:“试试,重在参与。”
那句“能把枯燥知识画活的人,特别厉害”,像一枚小小的火种,掉进了她长久以来被物理公式和倒数排名压得有些灰扑扑的心田里,悄然引燃了一簇微弱却执拗的火苗。
夏从攥紧了书包带子。
就当是为了证明自己,哪怕只是在她唯一还能稍微挺直一点腰板的战场上呢?
哪怕只是为了堵住熊明杰那张嘴呢?
要不试试?
“试试?”
客厅里,夏泽远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看着女儿正趴在地上,试图从一堆涂鸦和试卷里,捞出几张勉强能见人的地理遮羞布。
“试试是可以,先把你从前做的地理卷子拿来,我看看底子。”
这词儿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酷,像是在给一个病人下诊断书。
夏从抱着一沓卷子冲了出来,“啪”地拍在他刚才放地理课本的位置,“喏,都在这儿了。”
夏泽远面无表情地拿起最上面那张。
嗯,不错,选择题对了一大半,主观题字写得挺工整,就是内容嘛……
他看着那行被划掉又改得面目全非的答案,感觉自己的专业尊严正在被按在地上摩擦,于是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用一种给学生论文写评语的、毫无起伏的语调开口:“夏从同学。”
夏从一个激灵,站得笔直,像等待审判。
“首先,” 老夏指着卷面上一个比例失调得连亲妈都不认识的等深线图,“你这海沟画得很有抽象派野兽主义的灵魂。下次可以考虑直接签个名,说不定能送去参展。”
夏从:“……”
“其次,”他翻到另一页,指着某道关于季风环流的简答题,“‘夏天风从海上来,带来水汽下雨;冬天风从陆上来,比较干’,嗯……高度概括,言简意赅。就是这学术严谨性吧,跟村口王大爷聊天气差不多水平。”
夏从的脸开始由红转白。
“最后,”夏泽远放下卷子,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如炬地看向女儿,“基于这份扎实的基础,我不得不遗憾地通知你,夏从同学,你现在距离校赛选拔的基础门槛……”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女儿紧张得快要屏住呼吸。
“大概还差了一个太平洋那么宽的知识鸿沟。”
夏泽远慢悠悠地补上结论,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青菜三块钱一斤。
“行了行了,夏老师,”夏从双手环胸,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您说话的语气,真像我的那位新同桌。”
一样冷漠无情,让人伤透了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