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地搭乘电梯,直达地下车库。
勒克司的车平稳地驶出车库,汇入夜晚的车流。
就在车子拐出大厦出口的时候,黎雯警觉的扫过路边。
果然,张弛那熟悉的身影,正靠在不远处的路灯柱下,显然已经等了很久。
她几乎立刻低下头,将自己往座椅里缩了缩。
这个躲避动作自然没能逃过勒克司的眼睛。他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又扫过窗外那个明显在等人的男人,唇角勾起一丝近乎嘲讽的弧度。
「黎主管的社交生活,看来比GM的季度报表还要丰富。」他的声音没有起落,却像冰锥一样刺人。
黎雯抿紧了唇没有接话。
勒克司不再言语,只是等到车子驶过路口后,他忽然伸手,调整了中控按钮。副驾驶的座椅发出细微的电机声,向后调节了一些幅度。
「坐前面来。」他目视前方,语气硬邦邦的,「我不习惯给人当司机。」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从后视镜里看到她为另一个男人心神不宁、躲躲藏藏的样子。
黎雯怔了一下,心里骂了句「事多」,但还是依言默默下车,换到了副驾驶座。
车内,那股雪松混合着皮革的冷冽香气,似乎更浓了些,无声地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不断地向黎雯压来。
买飞机票的时候,黎雯就处心积虑没选与他相邻的座位,就是怕极了这种近乎实质的压迫感,那会让她连咽口水都觉得喉咙发紧,呼吸不畅。
黎雯坐在副驾上,绝望地将头向后靠去,冰凉的皮质触感透过发丝渗入皮肤。
她整个人如同电量耗尽的布偶娃娃,连脑袋也抬不起来,实在无力再应付勒克司。
黎雯索性闭上眼,伪装困极了的模样。
垂下的眼睫盖下一层阴影,将她视觉笼在黑暗里。
勒克司不需要侧头,仅用眼角的余光,便能从挡风玻璃的反射里,捕捉到她那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暖黄与冰蓝的霓虹流光,恍若溶解的颜料,不间断地流淌过她苍白而静止的侧脸,勾勒出柔和却又疏离的轮廓,甚至带着一丝罕见脆弱的静态剪影。
某一瞬间,勒克司荒谬地希望这引擎的低鸣能持续下去,这流动的光影能永不间断,这条路能永无尽头,这一刻可以无限拉长、凝固,变成一段真空般的、没有对话、没有工作、更不必看到她身边环绕其他男人的......绝对静谧。
然而,物理的距离终有尽头。
二十分钟后,车子还是平稳停在了她居住的小区门口。
沉默一路的黎雯立刻睁开眼,等待救赎般望向窗外熟悉的小区。
不过两日没回来,她居然开始想家了。
「谢谢陆总。」
黎雯甚至没有等他回答,就走流程一般微笑、道谢,然后推门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自己的行李箱。
夜风很大,吹得黎雯发丝凌乱。
她草草朝勒克司摆手道别,转身正要刷门禁,一个身影从旁边那片浓重的阴影里分离出来。
「Lily。」乔治轻声唤她。
黎雯惊讶回头,看见乔治站在小区门外的法国梧桐下。
他微微抬头,额前柔软的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确切情绪。过分白皙的皮肤,在路灯光线下几乎透明,像只淋雨的缅因猫,眼神既傲娇又湿漉漉的。
「你怎么在这里?」黎雯的声音里带着讶异,还有一丝……惊喜。
乔治抿了抿唇,眼神飘忽了一下,才不太自然地说,「我……我有东西要还给你。」
他脚边放着一个半旧的帆布画材包,鼓鼓囊囊的。
勒克司正要开车驶离,听到乔治的声音,原本欲踩油门的脚顿住了。握着方向盘的手无声收紧。
她是捅了什么男人窝?连坐趟飞机都有不相干的老男人搭讪。现在这个,又算怎么回事?
什么东西,非得深更半夜来一个单身女人家里还?
勒克司冷眼看着车外那一幕,看着那个年轻英俊、带着明显异国气质的大男孩,用如此幼稚的借口纠缠他的下属。他眸色沉在夜色里,却鲜明地燃着怒气。
但他又以什么立场干涉?
或许,只怪他给她安排的工作还不够饱和。
最终,勒克司只是猛地一脚踩下油门。黑色奔驰发出一声低吼,如同他压抑的烦躁,瞬间点燃、加速。
然后决绝地消失在街角,只留下轮胎碾过地面的咆哮。
黎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弄得一怔,但注意力很快被眼前的乔治拉回。
「Lily,那个人是谁?」乔治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是我老板,顺路送我回来而已。」黎雯轻描淡写地带过,自然地伸手挎住他的胳膊。
若是平时,依照乔治那别扭的性子,绝不会这么快就软化。她上次做得实在过分。
但不知为何,此刻他克制住了心里并未消散的怨愤,没有推开她,反而默许了她带着些许依赖的贴近。
熟悉的香味、温度、柔软的触感,再次萦绕住他。
那种自尊心被狠狠戳伤的委屈,与此刻想要将她拉进怀里、将脸埋在她颈间寻求安慰的冲动交织撕扯,让他更加痛苦。
「你今晚……」乔治最终还是没忍住,语气傲娇,带着一点生硬,「……还要工作吗?」
他说话间,手却自然地从她肩上接过电脑包。
「没有,」黎雯用脸颊蹭了蹭乔治的肩膀,「我今晚只要你。」
两人相携着走进楼道,将晚风关在身后。
不远处,深灰色的宾利无声地蛰伏在夏夜的树影里,像一头沉默的困兽。
车窗降下一半,万禹宁的目光在温吞的夜色中,流露出几分疲惫和失望。
车载空调安静地输送着冷气,将他周身包裹在一个清凉的茧里,与窗外那个黏稠、暧昧的夏夜世界彻底隔绝。
可某种陌生的、沉闷的情绪,却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缓慢收紧。
他并不想用工作绑着她,他比谁都清楚她需要放松。特意跟去梨花溪偶遇,带着她喝酒散心,就是希望她想到自己时,情绪是松弛的。
而此刻,他悲哀地发现,最能有效将她拉回自己身边的,似乎仍然是冰冷的工作纽带。
他甚至需要借助这层关系,才能为自己此刻停留在她楼下,找到一个看似合理的、不至于太过难堪的理由。
楼上的某一扇窗,很快亮起了温暖的光。
万禹宁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望着那扇窗,手指停留在拨号键上。
房门打开后,黎雯按亮玄关的灯,顺势踢掉高跟鞋,光脚踩在地板上。
「乔治,」她开口,语气像终于得到奖赏的孩子,「我跟那个加班狂魔上司出差,刚从地狱一样的行程里逃回来,你就像一个……一个意想不到的礼物等在这里,简直是对我这两天所有辛苦的最好奖励。」
然而,乔治却沉默着。
他站在客厅中央,暖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略显僵硬的轮廓。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随意地将画材包扔在角落,反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在黎雯略带疑惑的目光中,他蹲下身,慢慢拉开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拉链。
「你上次说得对,」他艰难开口,声音有些低,视线落在包里的东西上,不太敢看黎雯,「上次吵架……你说我们在一起,连避孕套都是你买的。」
黎雯的心微微一沉,想起自己气急败坏时口不择言的伤害。她张了张嘴,想道歉,却被乔治接下来的动作打断了。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桌上,里面是一沓现金。
「我的账号接了广告,我最近在画一些商业插画,」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一种证明什么的倔强,「这是我赚的钱。」
他将信封递给黎雯,「这些还给你。」
黎雯没有接。
「乔治,你不必如此,你不喜欢接广告,不喜欢太商业的东西,如果因为和我在一起让你产生经济压力,这会让我很自责。」
但乔治没有理会她的推拒,将信封放在茶几上。
接着,他拿出两张印制精美的话剧票,推到黎雯面前。
「你之前提过,想看这部话剧。」他抿了抿唇。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画框。拆开包装,是一幅画。
画上是黎雯,但不是她常见的任何样子。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裙,蜷缩在窗边的沙发上睡着了,午后的阳光温柔地笼罩着她,侧脸安宁,甚至带着一丝孩童般的纯真。
「这是我们刚在一起时,我承诺要给你画的。」乔治的蓝眼睛看着画像,神情有些哀伤,「我一直没有找到感觉,昨天晚上才全部画完。」
黎雯注意到油画新鲜的光泽,仿佛鲜活的生命力要从里面蹦出来。
画框右下角,用中文写着一行字。「Lily,你睡着时,像被阳光晒暖的贝壳。」
「我不该骂你是海藻的尸体,」乔治别扭的解释着,眼眶里涌出泪,「我只是觉得你的工作,让你变得干燥。」
「我是来……」乔治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抬起眼,琥珀蓝的眸子里盛着复杂的情绪,有受伤的骄傲,也有孤注一掷的坦诚,「……还这些东西给你。」
黎雯看着桌上那些东西,钱、票、画,尤其是那幅画捕捉到的、连她自己都几乎遗忘的恬静时刻,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而潮湿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发疼。
他知道乔治在用这种近乎笨拙的方式,试图捡起他被踩碎的自尊,并偿还他以为的「亏欠」。
黎雯走上前,没有看那些物品,只是伸出手,轻轻捧住乔治的脸,迫使他看着自己。
「乔治,」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柔和,「这些我都不想要。」
她望进他微微睁大的、带着困惑和一丝慌乱的蓝眼睛里。
「我只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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