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阳光，蜜糖一样顺着窗缝淌进来。
黎雯眼皮动了几下，才勉强睁开一道缝。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微弱的风声，以及窗外偶尔掠过的、被距离拉得悠长的鸟鸣。
她眯着眼摸过手机，一看时间，居然已经九点多了。
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酣畅淋漓，黎雯拥着夏凉翻了个身，接着眯眼养神。
昨夜的疲惫，宿醉般留在身体里，四肢沉甸甸的。她很想就这么瘫死在床上，睡成一团烂泥。但她今天还得出去一趟，有件事情需要处理。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线，将她的神思逐渐从混沌中拉起，黎雯睡眼惺忪地坐起身。
自从上次和许姐谈过后，许姐效率很高，很快告知小万总她离职的消息。而小万总那边，也再未因工作之事联系过她。
这一切都在黎雯的预料之中。但小万总交给自己的那份资料，涉及万盛集团的未来规划，于情于理她都该还回去。尤其是小万总那么好的人，她总要当面说一声才觉安心。
黎雯洗漱完毕，简单吃了片吐司后，点开那个许久未曾联系的对话框，键入几行文字：「万总，你之前留在我这里的项目资料，我想今天还给你，你那边方便吗？」
消息发出去后，她有些忐忑地等着。没想到，几乎是下一秒，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万禹宁的回复简单直接：「方便。你什么时候到？」
「一小时后左右吧。」黎雯估算着梳洗换衣、赶路的时间，敲下回复。
「好，我等你。」
万禹宁发出这行字后，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紧绷了一早晨的肩颈肌肉终于松弛下来。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笑意掠过他温柔的眼眸。
昨晚他在那辆宾利车里，眼见她从上司车上下来。那一刻，他几乎本能地想拨通她的电话，和她说说话，但他最终忍住了。
他了解黎雯的性格，知道她责任心强，拿着他给的这份重要资料，一定会找个机会主动还回来。
他不想再给她带来压力，宁愿耐心等待。
现在，她果然来了。
万禹宁将手机屏幕朝下，覆在光滑的桌面上，然后拿起座机听筒，按下了内线通话键。
「张秘书，」他语调里都是愉悦，「吩咐食堂今天多备些菜，口味偏南方，要有清蒸鲈鱼。另外，水果要新鲜丰盛，甜品车和冰淇淋车也要安排上。」
电话那头，传来张秘书略显为难的回应，「万总，今天是周日啊......」
「那就给加班的工作人员准备。」
「可是，」张秘书的声音迟疑了几分，「公司周末一般不安排加班，今天除了您和几位技术骨干，整栋楼也就十几个人。安排甜品车和冰淇淋车，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
这类福利往常只在重要节日才会出现。而且张秘书记得，万总本人对甜食一直兴致缺缺。
「那就各安排一辆就好，」万禹宁说话平静温和，却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我要招待一位重要的朋友。」
张秘书立即会意，这名义上的员工福利，实则是为万总心上人准备的仪式感。他即刻着手去办。
万禹宁挂断电话后，便再难静下心来。
自从黎雯说会过来，他就有些坐不住，时不时就要踱到落地窗前，目光越过宽阔的街道，落在大门口进出的人影上，期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能早一刻出现。
一个小时后，黎雯准时出现在万盛大厦前。
周日的园区静得出奇，梧桐树影在地上拉得老长。她正要往里走，脚步却不由停住。
主楼入口旁，竟停着一辆装饰别致的甜品车，奶白色的车身上绘着浅金色的波纹，摆满琳琅满目、各种造型的小点心。一旁紧挨着的冰淇淋车也嗡嗡作响，冷气氤氲中，飘来若有若无的奶香。
黎雯记得上次过来时，门口并无这般精致的阵仗。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小万总接手万盛后，增设的员工福利。
与他相识以来，黎雯早已熟悉了他的处事方式。他总是细致周到，处处考量。这份体贴不刻意，不逾矩。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自然流露。
黎雯不由放慢脚步，想着若是没有正事在身，倒真想拿个海盐甜筒，慢慢感受这份甜蜜。
许是视线流连在甜品车上，她没有注意到旋转门后，小万总迎了出来。
万禹宁在顶层窗前看见她下车，便乘了专用电梯下来。他一路快步走向她，看着她专注打量甜品车的侧影，眼底泛起笑意。
「天气热，要不要吃个甜筒解解暑？」
万禹宁说话时倾身向前，午后阳光在他肩头镀了层浅金，连黑浓的羽睫都闪着金光。
黎雯闻声转头，见他不知何时已站在身侧。她利落地从包里取出文件袋递过去。
「万总，资料都在这里了。」
万禹宁接过后，顺手递给身后的助理，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既然来了，」他朝甜品车方向微侧过头，「要不要尝尝这个海盐甜筒？是我们公司的明星产品。」
这话问得随意，目光却带着几分笃定，像是早已知晓她的偏好。
黎雯闻言抬眼，职业化的微笑里透出一丝真实的愉悦。
她确实偏爱海盐口味，便落落大方地点头，「万总推荐的肯定要尝尝。」
两人走到甜品车前，黎雯正要伸手，万禹宁已自然接过甜筒递给她。
「怎么样？」他注视着她小心舔舐冰淇淋的模样，「合口味吗？」
黎雯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又抿了一小口，「很好吃。谢谢万总的招待。」
海盐的微咸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奶油的甜腻，她满足地眯了眯眼，发梢随着点头的动作在锁骨处轻扫，漾开不自知的风情。
万禹宁眼角弯起温柔的弧度，也取了个甜筒。同样的海盐风味在舌尖化开，恍若回到了两人同校的时候。
那时他总会在她离开便利店后，买她刚才买过的同款饮料，品尝她爱吃的点心和零食。就像他与她一同走过的那场瓢泼大雨，雨水代替他完成不敢上前的触摸。
而两人同吃一样东西时，舌尖同频共振，味蕾享用同样的气味和滋味，形如接吻。
万禹宁咬了一口甜筒，熟悉的感觉在唇齿弥漫。他克制住想要盯着她看的冲动，状似随意地开口，「后院猫舍新来了只三花猫，眼睛亮得像琥珀。」
话音落下，他终究没能忍住，还是侧过头看向她。日光描摹着她的轮廓，连发丝边缘都镀着柔和的光。
「要不要去看看？它最近刚做完绝育，总是孤零零的。」
说完他有些懊恼，怕自己的急切太过明显。可当视线移开时，那种熟悉的空洞感又浮现了。
万禹宁觉得，眼睛一定患有某种饥渴症，看不到她，就会难受。
而他已经好多天，没有这样近距离看着她了，以至于他难免小心翼翼地放纵。
黎雯专心吃着甜筒，没有注意到他语气里的波动。
「好啊，」她含糊回了一句，没有等来回应，抬头却发现小万总的目光，似乎凝固在她脸上。
「怎么了？」她问，下意识摸了摸脸，以为是沾上冰淇淋了。
万禹宁回过神，发现自己恍神了。
「没什么，」他顺着她的视线，随口胡诌着，「你的头发，沾了一点奶油。」
不等黎雯勘破真相，他已经拿出纸巾拂过她耳畔的发尾，擦去并不存在的奶油。
甜筒的凉意还在舌尖萦绕，黎雯却觉得耳根有点热。
他或许不是故意的，但带起的微风擦过她耳后细腻的肌肤，一阵细弱游丝地电流四处蔓延。
是她昨晚用玩具解决需求时，没有体验到的暧昧触感。
黎雯将碎发别到耳后，这个惯常的整理动作，让她尽可能恢复了从容。
她率先朝后院方向迈出半步，声音清朗而自然，「走吧，去看看你那位需要陪伴的小家伙。」
万禹宁很轻地舒了口气，像是在掩饰内心陡然松弛的弦音。
他侧身做出引导的手势，领着她往后院走去。
阳光透过梧桐叶隙，跳跃在两人相伴而行的影子上，一路蜿蜒至后院的玻璃猫舍。
猫舍内空调维持着舒适的温度，二十来只猫咪各自寻了阴凉处小憩。有的蜷在竹编吊篮里打盹，有的趴在通风的猫爬架中层理毛。
万禹宁刚推开玻璃门，一只橘白相间的三花猫，便从琴叶榕盆栽后钻出，熟稔地蹭着他的裤脚。
「就是它。」万禹宁蹲下身，修长的手指轻挠着猫咪的下巴，「特别亲人，就是最近刚做完手术有点蔫。」
黎雯对动物说不上多喜爱，平日遇见也是礼貌地保持距离。但看着眼前毛茸茸的一团，她还是跟着蹲了下来。
意外的是，三花猫竟主动凑近，湿凉的鼻尖轻触她的指节。
就在黎雯为这陌生触感愣神时，猫咪又弓起脊背，温热的身躯蹭过她的手背。
那是一种活生生的温度，过分实感的柔软，阳光烘透的云朵一样，随着呼吸起伏。
与她夜间空虚到极致时，求取塑料玩具而得来的冷硬回应和空洞快感相比，仿佛隔着一整个无法跨越的维度。
黎雯心想，女性玩具没有拥抱和抚摸，是它最大的缺陷。
而猫咪恰恰相反。
她试探着将手掌覆上猫背，柔软毛发从指缝溢出。
伴随着猫咪喉咙里响起规律的咕噜声，一股奇异的安宁渐渐漫上心头。
「它好像特别喜欢你。」万禹宁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黎雯轻‘嗯’了一声，将整只手埋进猫咪蓬松的皮毛里，如同在探寻一种从未体验的真实温度，或者某种让人陌生而贪恋的温暖。
万禹宁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见她被猫咪吸引，连呼吸都变得轻缓绵长，他眼底泛起温柔的光。
他取过一小撮零食递给黎雯，声音里带着鼓励，「要试试喂它吗？」
黎雯接过零食，指尖刚探出，三花猫便懒洋洋地凑过来。
它先是优雅地伸了个懒腰，前爪轻轻搭在她膝头，这才不紧不慢地舔舐起她掌心的零食。
看着猫咪惬意眯起的眼睛，黎雯忍不住轻笑，「它们过得可真惬意啊。」
「嗯，」万禹宁唇角扬起一抹无奈的笑，「有时候真羡慕它们，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选择在哪个窗台晒太阳。」
他打开隔板抚摸着凑过来的白猫。猫咪亲昵地蹭着他修长的手指。
万禹宁挠了挠白猫的下巴，「我妈妈以前总是说，猫比人活得明白。她在家养了七八只流浪猫，每只都有专属的刺绣坐垫。」
白猫舒服地仰起头，在他指尖蹭了蹭。
万禹宁的目光变得悠远，「那些猫垫都是她亲手绣的，牡丹、锦鲤、祥云......她说猫是有灵性的，好好对待就会给家里添财添运。」
黎雯抚摸着三花猫温热的脊背，声音不自觉地放柔，「能收养流浪猫，还会刺绣，你妈妈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话一出口，黎雯敏锐地察觉到万禹宁抚摸猫咪的动作微微一顿，他脸上的柔和神色淡去，笼上一层黯淡的阴影。
沉默了几秒，他才轻声说，「她去世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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