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禹宁眼底那簇因期待而亮起的光,黯淡下去后,转而变成了一种释怀。
他点了点头,将这个答案妥帖地接住,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只是需要亲耳确认。
「我明白了。」他嗓音微涩,却暗含奇异的平和,「你和乔治,就像寒冬里互相取暖的旅人。但春天来了,总要各自上路。」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泛起细密的疼痛,却又带来某种清醒。他想要成为她的港湾,而非短暂的避风处。
所以,他要保持极度地克制、隐忍与耐心。幸好,这本就是他擅长的生存法则。
「抱歉,学姐,」他露出一个些许自嘲的苦笑,「是我等了太久,好不容易站在你面前,就忍不住得寸进尺。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也理解你现在的心境。我不强求任何你不想给予的关系。」
这个说法让黎雯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没有纠缠,更没有流露出被拒绝的难堪。而是巧妙地将自己的急切,归因于漫长的等待,将「表白」降格为一次不合时宜的「冒进」。这种姿态,既保全了自己的尊严,也给了黎雯足够的选择权。
「不过,」他目光诚挚地望进她有些躲闪的眼底,「我们还能不能继续做朋友?」他语气里是小心翼翼的试探,「我不会再越界,只是单纯想要对你好,不是以追求者的身份对你好,而是一个充满感激的学弟,或者受恩者的身份对你好。就当是报答当年你在电话里,给予我的倾听和安慰。没有你,我很难撑过那段黑暗的日子。」
这个理由,他说的情真意切,也巧妙地触及了黎雯心中柔软的部分。她确实能感受到,在和他相处的过程中,大多数时候都是愉悦的。即便他藏着这样的心思,也始终恪守分寸。
然而,万禹宁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真正愣住了。
「而且,学姐,我注意到你的一些......状况。」他的语气变得更加谨慎,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你偶尔会不自觉地按压太阳穴,紧张时呼吸会凝滞,无名指指关节习惯性僵硬。这些,是不是意味着,你以前提过的躯体化症状......又回来了?」
黎雯指尖抽动了一下,像是被看穿了掩藏极好的秘密。
大学时,她确实向电话那头的‘学弟’,透露过自己曾深陷抑郁的泥潭。
她自高中开始,就大量阅读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大学更是辅修心理学,希望借此完成自救。而创办心理咨询社的时候,她的状况已经好很多了,只是自己走过一段黑暗,给类似遭遇的同学点燃一盏灯罢了。
她记得自己曾对他说起,她高中有一段时间躯体化很严重,甚至连梳头、洗脸这样简单的事都难以完成。
黎雯没有想到,仅仅凭着几次短暂的见面,他就能敏锐地察觉出,那些熟悉的症状,又悄然回来了。
「你.....」她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
「我没有别的意思。」万禹宁急忙解释,「我只是想帮你,就像你当年帮我一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也能为你做点什么,好吗?」
万禹宁的嗓音,轻得像猫爪落地,「接受别人的善意,不代表软弱。让我......陪你一起面对,哪怕只是让你这个周末能轻松一点,开心一点。」
若是以前,黎雯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她像一只警惕的刺猬,尤其不喜欢身边留着对自己有男女之情的所谓朋友,那会让她觉得界限模糊,充满潜在的危险和负担。
她信奉绝对的独立和自我疗愈,从不轻易向外求援。
可是现在......在经过乔治后,她发现自己的界限,似乎真的开始松动了。
那些她赖以生存的、保护自己的信条,在现实的冲击下,变得摇摇欲坠。
她感到疲惫,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怠,让她偶尔也渴望能暂时卸下盔甲,喘一口气。
乔治是第一个她用来取暖的人。但他离开了。
现在,万禹宁,是第二个?
黎雯沉默了片刻,内心经历着无声的挣扎。最终,她听到自己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声音,轻轻地说:
「......好。」
这个字说出口的瞬间,她以为会感到不适或后悔,但奇怪的是,一种莫名的轻松感反而悄然滋生。仿佛允许自己接受一点点的善意,也并非那么可怕。
万禹宁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注入了星光。他极力克制着想要欢呼的冲动,只是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无比纯粹、甚至带着点少年气的笑容。
「那......第一件事!」他立刻进入角色,「我郑重邀请学姐,品尝我们万盛食堂今日特供的甜品,据说海盐芝士挞和芒果慕斯都是一绝。然后,我们再决定下午是去看场电影,还是就在公司影音室找部老片子看看?」
他巧妙地做出安排,又贴心询问意见。
黎雯看着他瞬间由阴转晴的脸,忍不住也弯了弯嘴角,「听起来......还不赖。」
于是,两人离开了静谧的猫舍,走向员工食堂。
周日的中午,食堂人并不多,甚至几乎没有人。
宽敞明亮的环境里,飘散着食物的香气。
万禹宁像个热情的主人,仔细为她介绍特色菜。
最后两人端着两荤两素,两杯饮料,一盘甜品,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外面热气蒸腾,食堂里却冷气充足,十分惬意。
黎雯品尝着美食,鱼很新鲜嫩滑,肉很入味软烂,海盐芝士挞的咸甜恰到好处,芒果慕斯入口即化,口感轻盈......
他们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哪部电影好看,最近读了什么书,公司里猫咪们的趣事。
万禹宁很会聊天,气氛轻松而愉快。
一切恰到好处。
黎雯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在享受这段时光,暂时忘记了那些压在心头的烦扰。
「怎么样?我们食堂的水平,不比外面的网红店差吧?」万禹宁有些得意地问,眼神亮晶晶的,像个等待表扬的孩子。
「确实很好。」黎雯诚实地点头,勺子里挖下一块慕斯。犹豫片刻,她还是开口说,「万总,如果我永远都只是自私的接受你的好,却给不了你想要的回应呢?」
她抬起眼帘,眼睛里满是困惑。
「我忍不住去享受你为我带来的快乐。但这种不劳而获,让我感到惶恐。我害怕你以后无法从我这里收获什么,会憎恨我的自私?」
万禹宁的笑容僵住了,化作了心疼。
「记得你大学时在电话里跟我说过什么吗?你说,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他轻轻将甜品碟往她手边推近些,「现在,我不过是把这句话还给你。如果‘自私’能让你活得开心,那我希望你永远都这么自私。」
「更何况,」他满足地笑了,那笑容温暖而干净,不掺杂任何杂质,「你的自私,是对我的嘉奖。」
黎雯怔怔看了他一会。
「好。」她轻声应道,接着低头品尝甜品。
下午,他们并没有去看电影,而是听从了黎雯有些随性的提议,就在公司园区里散步。
万盛集团的园区规划得像一个公园,有湖泊、凉亭和大片草坪。
两人并肩走在树荫下,夏风带着青草的气息拂过面颊,舒适而闲散。
万禹宁跟她讲他在国外求学时的经历,一些无伤大雅的糗事,逗得黎雯偶尔轻笑出声。
他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言行举止都恪守着「朋友」的界限,没有任何让她不适的越界行为。这种尊重和体贴,让黎雯渐渐放松下来。
夕阳西下时,他们回到了办公楼楼下。绚烂的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橙色,连办公楼玻璃幕墙都映照着温柔的金光。
「我送你回去。」万禹宁很自然地拉开副驾驶车门,「这个时间不容易打车。」
黎雯犹豫一瞬,还是坐进了车里。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橙香,和她紧绷的神经奇异地相融。
「今天.....谢谢你。」她坦诚道谢。
这个周末,确实比她预想中要轻松愉快得多。
「该说谢谢的是我。」他趁着转弯的间隙看她一眼,晚霞在她侧脸镀上柔光,「谢谢你愿意让我参与你的周末。」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但车内流淌的安静却让人安心。
当车子缓缓停在小区门口时,他倾身为她解开安全带,细心地交待,「好好休息,记得按时吃饭。」
「你也是。」黎雯推开车门,微笑和他道别。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急促的喇叭声。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勒克司那辆熟悉的奔驰车,静静停在小区的树荫下。
他降下车窗,暮色将他的脸色衬得晦暗不明。
他原本担心她身体不适,发信息未见回复,特意带了清淡的餐食过来,没想到却看到她从另一个男人的豪车上下来。
勒克司走下车,车门被不轻不重地甩上。
他特意给她放了一天假,结果她却借着他给的休息时间去见别的男人。而就在昨晚,她还在楼道里那么笃定地宣告喜欢他。
一股无名火窜上勒克司的心头。以至于他忘了,他剥削黎雯太久,周末本就是她的法定休息日。
黎雯看到勒克司,也有些意外,「陆总,你怎么来了?」
勒克司的视线掠过她,落在车里万禹宁的方向,语气温和却暗含挑衅,「昨晚你晕倒在我怀里,虽说没有大事,但我担心你身体特意过来看看,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黎雯顿时感到一阵尴尬。
勒克司是个对男女之情完全不开窍的工作狂,此刻这句引人遐想的话,于他而言不过是客观陈述,落在旁人耳中却完全变了味道。
她不自在地别开脸,「已经没事了。」
「给你带了粥。」勒克司将纸袋递过来,目光在她明显鲜活的脸上停留,还是违心的嘱咐,「身体不舒服就好好休息,别到处乱跑了。」
黎雯下意识看向万禹宁,生怕他察觉勒克司是她上司的身份。
出乎意料的是,万禹宁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雯雯,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他朝勒克司微微颔首,临上车前又对黎雯比了个电话的手势,「等会给你电话。」
车子平稳驶离,没有多余的追问,没有令她难堪的停留。
黎雯望着远去的车尾灯,心里漫过一丝暖流。
勒克司站在原地,直到那辆豪车消失在转角,才将目光重新落回黎雯身上。
黎雯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声解释,「陆总,我真的没事了。」
勒克司看着她这副对其他男人亲密热情,对上自己公事公办,甚至有点拘谨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这是对暗恋对象该有的姿态吗?
「看出来你没事了,明天过来上班吧。」他没好气的说。
「嗯,我明天会准时上班的。」黎雯立即应下,随即礼貌地欠身,「陆总慢走。」
这就下逐客令了?勒克司危险地眯起眼睛。
真无情。
他大老远跑过来给她送饭,在楼下等了一个多小时,电话不接微信不回,结果就换来她三两句话打发了。
很好,这笔帐他记下了。
勒克司愤愤坐进驾驶座,在黎雯的目送下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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