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这一周，黎雯尝试着将万禹宁的话付诸实践。
面对法国同事那依旧慢吞吞的节奏，她没有再像过去那样，内心焦灼地催促进度，试图强行将对方拉入自己的高速轨道。而是默默告诉自己：「别急着对抗，试着去感受。」
黎雯发现，当自己不再执着于「赶进度」，不再把与对方的沟通视为亟待完成的「任务」，反而能沉下心来，耐心倾听对方阐述每个流程背后的逻辑，更清晰地把握对方的深层需求。
一种前所未有的体悟在她心中清晰起来：过去，她似乎一直在进行一场永无止境的赛跑，总想着赶紧做完手头的工作，好迎接下一个。然而工作如同潮水，一浪接着一浪，永不停歇。
这种「完成即抛」的心态，却使得她永远处在一种「未完成」的焦虑和追赶状态，身心始终紧绷，无法从工作中获得真正的掌控感和成就感，反而被无尽的待办事项所奴役。
而现在，这种「沉浸式」的工作方式，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与工作本身的深度连接。她不再是被动应对，而是主动理解和掌控。
有趣的是，工作效率并未降低，反而因为理解的加深，而减少了返工和误解。
黎雯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顺畅与平和，连带着因工作而起的焦虑，也消散了不少。
周五晚上，黎雯留下来加班，处理万盛集团的一份策划案细节。
最近伊森明显超负荷运转，眼底常带着掩饰不住的青黑，她看不下去，主动提出帮他完善这个不太紧急却颇为繁琐的部分。
她正专心处理一份数据模型时，一阵清冽的雪松气息，驱散了夏夜的黏腻。
「还没下班？」勒克司熟悉的说话声由远及近，悬在了她的工位上方。
黎雯几乎是本能地，手指一动，将万盛的策划案界面瞬间最小化，换成了GM内部一份无关紧要的流程文档。
她抬起头，努力让表情看起来自然：「陆总？」
那副心虚的样子，像极了替同桌写作业，怕被老师抓包的高中生。
勒克司目光在她屏幕上一扫而过，并未停留，只是「嗯」了一声，声音比平时略显沙哑：「我这边结束了。今晚刚好有空，那个法语口语课，如果你方便，可以提前。」
他今天穿着一件熨帖的浅灰色衬衫，袖口规整地挽至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方便的。」黎雯立刻应下，暗自庆幸他没察觉。
她迅速保存文件，关闭显示器，站起身。
走向顶楼的短短路程，黎雯敏锐地察觉到勒克司的不同。
他走在她侧前方半步，步伐不似往常那般迅疾果断，反而带着一种刻意的缓滞，挺拔的背影甚至透出些许僵硬。
老板看起来......似乎状态不太对？
黎雯尽可能打起精神，大脑飞速复盘上次看完电影后，勒克司教她的几句法语。
果然下一秒，勒克司深邃而复杂的眸光落在黎雯头顶，「上周教你的几句日常对话，还记得吗？」
黎雯点点头，流畅地复述了一遍。
「很好。」勒克司赞许道，目光落在她因自信而微亮的眼眸上，心脏微缩。
他计划在课程结束后，就提出自己的心意，挑破两人的关系。
这几天，万禹宁总是抱着他那该死的猫，等在她楼下，勒克司却毫无立场干涉。
他不喜欢这种完全丧失自主权的被动状态。
必须尽快确立关系。然后以准男友的身份，驱逐她身边目的不纯的男性朋友。
这个决定让他一整天都有些不在状态。此刻，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开始今晚的法语私教。
「今天尝试一些商务用语对话。」
他知道黎雯这几天和法国同事的对接工作，依靠着传声工具的同声传译功能就能完成。但作为直接负责人，后期接手的事务会愈发复杂，总不能一直依赖翻译，基础的听说能力还是必须掌握的。
「我们模拟一个商务社交场景。假设你在一个跨国视屏会议上，需要与法语区的合作伙伴进行初步寒暄.......」
黎雯抬起头，目光澄澈地望向勒克司，那眼神里是全然的专注，仿佛周遭一切皆已隐去，唯有他的话语是唯一的重心。
勒克司恍惚了一下，几乎能想象她读书时期，认真听老师讲课的样子，乖得让人心软。
他努力克制住分神，先教了几句标准的商务问候和自我介绍。
黎雯跟着复述，发音尚带些许生涩，但每个音节都念得一丝不苟，显然是用了心的。
勒克司听完，纠正了几个尾音。
见她已掌握了基础部分，他目光微凝，决定将课程引入一个更需拿捏分寸的环节。
「在建立了初步联系后，如果想表达对对方个人魅力或专业素养的欣赏，以拉近关系，你可以这样说，J'apprécie votre professionnalisme.」（我欣赏您的专业素养。）
黎雯跟着念诵，虽然尽力模仿他的语调，但法语的韵律对她而言仍显陌生，几个音节念得磕磕绊绊。
勒克司的目光微微垂下，落在她不断张合的唇上，随即又快速抬起，「很好。」
他匆匆移开视线，心不在焉地赞许了一句，根本没有听清黎雯在读什么。
晚些时候那个精心准备的计划，像一只躁动的鼓，在他心里不停敲打，让他思绪无法集中。
勒克司收敛心神，试图继续，可当他要说出下一个例句时，脑子里盘旋了无数遍的那句话，竟不受控制地、自然而然地滑出了唇齿：「Je t'aime。」（我喜欢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勒克司整个人都僵住了。
时间仿佛凝固。他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他说了什么？！
他原本想教的明明是另一句话，「Je vous admire。」（我很佩服你）！
怎么会......怎么会......就这么毫无征兆却直接的表白了？
「Je t'aime？」
黎雯不明所以的跟着重复了一遍。
她念得有些迟疑，尾音带着一点点不确定的轻软上扬。
那双黑漆漆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浑然不觉自己念出的是怎样一句足以搅动他整个世界的话语。
勒克司瞬间头皮发麻，无数血液倒涌着，几乎要掀翻他的颅骨。
他感到周遭的一切声音和景象都迅速褪去、模糊，只剩下她刚刚启合的双唇，和那串仍萦绕在空气中的、柔软而致命的音节。
「Je t'aime？」
黎雯注意到勒克司神色有异，以为是自己发音不准。她咬了咬唇，回想着他刚才的口型，带着几分犹豫，用含着气音的语调重新念了一遍。
那微微上挑的眼尾，与这句尾音缠绵的法语交织在一起，勒克司几乎觉得，他的魂灵被她轻巧地从天灵盖挑起来，拿捏在手里把玩。
最要命的是，灭顶的欢愉浪潮一样覆盖着他，勒克司甚至不舍得呼吸。
「陆总，是我哪里念得不对吗？」见他古怪的盯着自己，黎雯忍不住轻声询问。
「嗯，发音……可以。」他勉强应道，声音因抽空而虚软。
他不敢与她对视，生怕眼底汹涌的情绪会泄露分毫。
然而，一旦她停止念出那句话，勒克司就觉得巨大的欢愉过后，心里空空的，需要她的甜言蜜语来填满。
「你再练习几遍。」勒克司干哑地指导。
黎雯点了点头，然后，用她那特有的、清柔而认真的嗓音，清晰地重复：
「Je t'aime...Je t'aime...Je t'aime...」
黎雯读完，才想起来问，「陆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她莫名觉得这句话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勒克司胸腔里充盈温暖而饱满的情绪，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刻意让语气显得更加公事公办，如同在解说一个复杂的商业条款：
「这是一种……嗯......在特定语境下，表达高度欣赏和好感的说法，常用于表示对合作伙伴的极度认可。」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看着我读一遍......」他声音里是不加掩饰地引导，以及……隐秘的期待，「注意感受……它蕴含的情感温度。」
勒克司说完，几乎屏住呼吸，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即将开启的唇瓣上。
他期待着，期待着她用那清柔的嗓音，念出这饱含他心意的告白，足够取悦他的句子，哪怕她此刻并不知晓其真正的重量。
黎雯以为勒克司是要纠正她的发音，专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缓缓念出：「Je t'aime。」（我喜欢你。）
她的发音不像他那般沉郁，带着初学者的稚拙，尾音拖曳，绵密而浓稠。配合她仰视地目光，这无知无觉的、用最纯粹态度念出的爱语，让勒克司心中那片冰冷的高原，在这虚幻的暖意下，短暂地开出了一小片错觉之花。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舒爽的颤栗顺着脊椎蔓延开来，他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几乎在身体里翘出尾勾。
勒克司身心都陷入巨大的、微妙的、近乎罪恶的满足感之中。
「嗯，很好。」他喉结滚动了几下，伸手松了松领带。
这感觉太好了，好到让他想要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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