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勒克司。」
他站直身体,目光沉凝地落在她脸上。
那眼神像藏着一堆打结的毛线团,复杂又混乱,却因为过分专注,让人无法忽视。
黎雯不自觉停住脚步。
「那天攀岩的事情,」他开口,脸上挤出近乎笨拙的滞涩,「是我吓到你了。「
黎雯没想到他等在这里是为了道歉。
「没关系的陆总,」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我知道您也不是故意的。」
黎雯只想此事轻拿轻放,一笔带过。
毕竟她既不想失去工作,也不能追索精神赔偿,还能怎样呢?
稀里糊涂,假装无事,一切正常。
这种技能,她熟。
「我是故意的。」勒克司一步靠近,表情混合着较真、不爽,以及某种平日没有的沉郁,「我讨厌你将其他男人带到我的场地。」
这给黎雯整不会了。
「抱歉,」她干巴巴地说。脸上挂着还没来得及切换的错愕。
这人是什么品种的老虎吗?还自带领地意识,闲人勿进?
下一秒。
勒克司:没关系,下次不要了。
黎雯:......
她尴尬摸了摸耳朵,手指扶上走廊光滑的墙面,试图启动「隐形溜走」程序。
「我还有话和你说。」勒克司神色严肃,他在距离她几乎只有半步远的地方,贴着她的头顶沉声说,「我知道你可能接受不了,但万禹宁绝非你以为的那么纯良。他的父亲万国豪在外面私生子众多,他被父亲丢在国外多年,却能最后接下万盛,这份心机和手段绝不简单。」
黎雯被他贴近的热息吹得耳膜发痒,她倏然抬眼看他,疑惑道,「陆总出差这些天,就是在调查他?」
「了解合作对象的底细,是基本的商业谨慎。」勒克司回答得无懈可击,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纯粹的公事公办,「GM不能与背景复杂、风险不明的企业深度绑定。」
黎雯感到无语。
「谢谢陆总提醒。」她不想与勒克司多做纠缠,转身欲走。
勒克司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曾经最受万国豪器重,能力出众,却在即将公开身份时染上不该碰的东西,彻底毁了。你觉得,这只是巧合?」
他眼神凝重,紧紧锁住她的眼睛,「我只是让你看清楚,你选择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黎雯抿了抿唇,「我就当陆总是在夸,我男朋友厉害好了。」
她的视线落在勒克司紧握的手上,无声地要求他松开。
无论真相如何,勒克司此刻的行为已然越界。
但勒克司显然没有常人该有的自觉。
「黎雯,」他抬高了音量,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几乎要将那份不甘和不解刻进她的骨子里,「如果你是被蒙在鼓里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真相,你就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做出正确的选择?」
黎雯抬起头,迎上勒克司审视的目光,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
「陆总,您是久经商场的人,应该比谁都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时路,或许都不那么光鲜。就像我,当初进GM的简历并不真实。我曾因身体缘故被上家公司辞退。进入GM后,我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人事去做背调。」
「可入职第一天我就发现,从人事到行政,所有人都怕您。无论是送咖啡还是递文件,稍有不慎就会挨骂。于是,我主动替人事给您送咖啡,主动承担了端茶倒水、甚至打扫您办公室的工作。这就是为什么我试用期顺风顺水地度过,因为她们需要我这样一个缓冲带。」
「而您觉得我合心意,甚至让您萌生好感,不过是因为我刻意观察您的习惯,揣摩您的喜好,主动迎合您的需求。您喜欢什么温度的咖啡,习惯文件摆放在什么位置,甚至不经意皱一下眉意味着什么......我都费尽心机的弄清楚,这不过是为了保住工作,害怕被您辞退的处心积虑。」
她看到勒克司眼底的震愕,逐渐被更深沉、复杂的东西取代,那里面似乎有被欺骗的愠怒,有难以置信,甚至还有......被她这番话刺伤的痛楚。
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所以,谁的过去没有一点污渍和算计呢?我尚且如此,又凭什么要求别人是张纯白无暇的纸?」
这番话出口,黎雯感觉心口的巨石终于落地。
这段时间,她也曾想过勒克司为何会喜欢她?唯一的解释就是,她那些小心翼翼的讨好,让他误以为找到了灵魂契合的伴侣。
殊不知,这一切都只是她的生存策略而已。
说出真相或许会被开除,但如果勒克司真如他所标榜的那般公私分明,或许这段扭曲的关系就能回归正轨,回到纯粹的上司与下属的位置。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他这样骄傲到近乎傲慢的人,放下身段,如同私家侦探一样去调查她还没确定关系的男友,甚至在她面前说这些话。
勒克司紧紧盯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他好不容易接受,她那些细致入微的照料,是她出生环境和性格所致。却又被告知那些细微的触动,都源于她精心的设计与观察。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缓慢地割扯。
而在走廊另一端的阴影里,万禹宁静静伫立。
他本是见勒克司离席许久,放心不下才跟出来。黎雯那番带刺的维护,一字不落地传入他耳中。
他眼底掠过动容的光芒,悄无声息地后退,留给她自己处理的空间。
黎雯与勒克司在走廊无声对峙,空气凝滞。
半晌,勒克司才极其缓慢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很好。」
他转身离开,背影僵硬,带着一种被彻底冒犯和挫败的冷傲。
黎雯独自站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直到心绪渐渐平息,才理了理裙摆,准备返回宴会厅。
绕过第二道装饰着百合花束的廊柱时,一股清冽的烟味,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她看见沈西合正倚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看着她。
窗扇半开,微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猩红的火点明灭不定。
朦胧的烟雾模糊了他金丝眼镜后的神情,唯有那目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不适的了然,穿透烟雾落在她身上。
黎雯脚步一顿,立即转身想从另一侧离开。
「黎雯,」他喊住她,声线透过烟雾传来,有着刻意放缓的从容,「我们可以聊一聊吗?」
当年做出决定后,沈西合便决心彻底退出黎雯的生活,这些年也一直恪守这条界线。
但那天勒克司酒后的话语,却在他心底生了根。那个他曾经深信不疑的决定,那个他以为对彼此都最好的选择,真的毫无瑕疵吗?
「我想我们没有什么好聊的。」黎雯没有回头,声音冷硬,脚步更快地朝着与宴会厅相反的方向走去。
等她绕了一大圈,好不容易回到席间时,婚礼仪式已经开始了。
宴会厅内水晶灯璀璨如星河,上万朵空运的白玫瑰与铃兰交织成一片香雪海,管弦乐团在角落奏着悠扬的《梦中的婚礼》,新娘也由父亲牵着走向新郎。
在这片精心营造的浪漫中,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婚礼的奢华与隆重。
唯有新郎站在台上,目光却时不时飘向贵宾席的方向,深怕怠慢了这些重量级来客。
当牧师念着誓词时,他竟微微侧身,对着万禹宁的方向点了点头,又朝勒克司笑了笑。
这让台上艾娃努力维持的、带着深情泪眼的笑容,在巨大的花穹下显得格外单薄,甚至透着几分荒诞的可怜与可笑。
黎雯坐在喧嚣的盛宴中央,却像被无形的水草缠绕,一点点拖往寂静的深海。
她看着台上流光溢彩的表演,听着四周宾客的欢声笑语,却感觉一切都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模糊而不真实。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一杯接一杯,那冰凉的、带着微涩口感的液体滑入喉咙,暂时麻痹了翻腾的思绪。
万禹宁感受到她的异常,却无声的纵容着。既然她想喝,他便由着她。
只是,当黎雯再次伸手去拿酒杯时,却发现杯中的液体颜色浅了许多,入口竟是寡淡无味的清水。
她疑惑地抬眼,正对上沈西合投来的视线。
他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对她举了举手中同样盛着清水的酒杯,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致意。
随即,他又自然地转回头,继续与旁人交谈。
黎雯握着被偷换的酒杯,心头泛起难以名状的烦躁。
久别重逢,他还是这么轻易地搅动她的心绪。若无其事地激怒她、刺痛她,却又总是装作云淡风轻,无事发生。
黎雯独自闷坐在喧嚣中央,任由漫天玫瑰花瓣飘落肩头。
婚礼仪式在绚烂中落幕,宾客们纷纷起身寒暄,会场顿时人声鼎沸。
黎雯只想离开。
万禹宁替她掸去发间的花瓣,温声说,「等我一下。」
说完便起身走向新郎的方向。
黎雯看着他与新郎相谈甚欢的背影,心头莫名苦涩。犹如他撇下她走向人群,独独将她搁置在这里。
然而不过片刻,万禹宁便去而复返。
他俯身拿起她挂在椅背上的包,眼神关切,「我和新郎打过招呼了,有些急事要处理,我们先走吧。」
车门轻声合拢,将满堂喧闹彻底隔绝在外。
直到车子平稳地驶离酒店,坐在这移动的、私密的空间里,黎雯才卸下了一层无形的盔甲,轻轻吁出一口气,侧头问,「我们要去哪?」
万禹宁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她,「你呢?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
黎雯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眼前却浮现出艾娃精致妆容,努力维持幸福的脸,还有新郎在神圣誓词间,仍然心不在焉的模样。
她想到艾娃为了这个高嫁,不惜辞去工作,投身婚姻和备孕......
一种混合着讽刺和茫然的情绪,在她心底翻涌。
她转回头,看向身旁这个能轻易调动资源、身处另一个世界的男人,眼底带着一种近乎任性的、想要验证什么的光芒,清晰地说道:
「我想体验一下金钱的魅力。我想知道被物欲簇拥,是什么感觉?我想知道足够的价码,能不能买断我的自尊?又能不能让我亲手解构自由,甘愿被驯养在男人精致的牢笼。」
万禹宁闻言,并未表现出意外。
「好。」他干脆地应道,「我也想知道,金钱能不能,让我走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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