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娘尽量不去看冯娣发白的脸色,应声跟着白芷来到了后院晾衣房。
“你以后别跟她走得太近,”白芷低声提醒道,招呼她拿上两个干净的木盆,“她心思不正。”
谢三娘本来因着冯娣的遭遇对她有些同情,这一遭下来也都全都烟消云散。
“哼,估计之前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这么娇气怕是要祸害不少人呢。”白芷犹自不满,冷哼道。
她虽然正在气头上,却并不迁怒谢三娘,反倒还很欣赏她:夜行这么蹩脚的说辞,也亏你想得出来。”
谢三娘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胆子便大了些,回话道:“我听她说是因着家里不喜被卖到宫里的呢。”
白芷听罢瞪了她一眼:“宫里缺人来么?”
谢三娘回忆了一下,似是不缺人的,进来还得考核三回。
“别人家说什么就信,这又不是什么善堂,”白芷带她再次来到掖庭宫的门口,领了通行的腰牌,“虽说宫里确有不少家世可怜的人,但这种话听听也就罢了。”
白芷有意教导,谢三娘听得便更为仔细,在她这能学到的可比柳嬷嬷那能学到的多得多。
今儿她们要再次去怡和宫把昨日晾晒的衣物取回来,赵宝林借地方是情分,浣衣局可不能得寸进尺占用人家偏殿太久。
行至半途,带路的白芷忽然停下了脚步,谢三娘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撞到对方身上。
她抬眼看去,正有一座轿辇正缓缓朝这边走来,周边围了不少宫女太监。轿辇前边有一条帘子遮着,看不清上边坐的是什么人,只是如此阵仗,地位定是只高不低。
谢三娘跟着白芷一同跪倒在地,随着轿辇离她们越来越近,她们不停挪动自己跪拜的方向,始终保持身子正对轿辇。
原以为这阵仗过去便过去了,不曾想却是在离她们不远处缓缓停了下来。
“你们两个,何故在官道上随意走动?”说话的是站在轿辇左侧的一位宫女。
白芷回话道:“奴婢是浣衣局的,正要去把晾晒好的衣物取回来。”
“浣衣局连个晾晒衣服的地方都没有吗,取个衣服还要走到掖庭宫外面来?”
许是这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的缘故,谢三娘感觉这几句话叫人头皮发麻,比柳嬷嬷的训棍还要恐怖几分。
白芷尽力保持神情镇定,低声回话道:“这几日掖庭宫衣物换洗得勤,晾衣房晾不下了,奴婢得了指令,暂借附近空闲的偏殿用做晾衣。”
“原来如此。”这宫女得到了答案便不再多问。
谢三娘得空喘了口气,不料对方再次出声,这次是坐在轿子里的那位娘娘:“后面这个,也是浣衣局的?”
声音倒是温婉动人,只是这话却是令人打了个寒颤。
谢三娘顿时警铃大作,她已将自己的存在感一降再降,也自认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怎么会独独就问到她身上?
白芷稍稍偏过身子试图挡住谢三娘,脸上堆起笑容道:“回娘娘,这是新入宫的宫女,来浣衣局帮忙……”
“怎么,她是个哑巴要你帮她说话?”
宫女刻薄的声音如毒蝎一样阴寒刺骨,白芷脸色一白,不敢再帮谢三娘出声,只好在心里暗自祈祷她千万不要说错了话。
“回娘娘的话,奴婢是新入宫的,这几日在浣衣局帮忙。”谢三娘深吸一口气,顺着白芷的话说下去。
对方似乎提起了一点兴趣:“你是新入宫的?”
“是。”谢三娘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或许一开始就是冲着她这个生面孔来的,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是有哪里得罪了这些贵人。
“既如此,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秦英的?”对方的声音顷刻间变得凌厉,气势凌人,“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秦英姐姐不是昨日便去了么,她心中大骇,纷乱的思绪零零星星拼凑在一起,试图找到对方想要的答案。
这是个送命题,她只知道是因为得罪瑾修仪才要了秦英姐姐的命,旁的细枝末节一概不知。
如此一来,她便只能硬猜对方的身份,是和瑾修仪一起的,还是要利用秦英的死做些文章。更进一步讲,对方究竟是想让她认识秦英,还是干脆让她认定掖庭宫从来没有进来过一个叫秦英的宫女?
这没依没据的,叫她怎么猜才好?
谢三娘紧张得说不出话,豆大的汗珠砸落在青石板砖上,几乎是把她的魂也砸落了。
“放肆!娘娘面前竟敢拒不回话!”唱黑脸的宫女见她久久未曾开口,上前便要来踹她一脚。然而她们跪的路边有墙阻拦,白芷又死死挡在谢三娘前边,这一脚便转而落在了白芷的背上。
白芷闷哼一声,却是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僵持了起来。
谢三娘决心要赌一把,不然她和白芷都难逃一劫,正要开口说话,眼前蓦然显现出三行小楷:
【认识秦英(活命概率二成)
不认识秦英(活命概率八成)
不回答(活命概率零成)】
顾不上追究这行字究竟是从哪来的了,谢三娘死马当活马医,反正都是赌,不如信上一信,她脱口而出:“回娘娘的话,奴婢从没听说过秦英这个名字。”
她说完之后,对方也未曾回话,刚刚出现的那三行字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莫不是自己刚刚紧张得出现了幻觉不成?
等待的时间备受煎熬,谢三娘只觉得自己如同被揪住喉咙的羔羊,铡刀悬在头顶,只看它下一秒是落还是不落。
对方的声音缓和下来,气势却依旧不改:“这么说来,你们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谢三娘咬咬牙应下:“是。”
“如此便好,这名字是本宫随意编的,一时兴起问问而已,瞧把你们吓的。”轿辇重新动了起来,刚刚踹过白芷的宫女早就退回了队伍里没了踪影,“你们自去取衣服吧,别因着本宫耽搁了。”
拥簇着轿辇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去,谢三娘壮起胆子,在扬起的尘土间抬眼偷偷瞄去。
带起来的微风恰巧掀动一侧的纱帘,堪堪露出了一点里边人的身姿,看着是个霞姿月韵的美人,如此温婉的人,哪里就会有这么狠的心思!
若非背上的冷汗还未曾干透,谢三娘都要以为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臆想出来的。
等轿辇完完全全消失在了视线里,谢三娘才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去扶为她受了一脚的白芷。
二人一路无话,各自心中揣着心事。
取衣服的时候不必再拜见赵宝林,倒是少了些事端,让她们心下稍安。
待重新回到了浣衣局,这口气才算是彻底松下来。
被罚洗衣的冯娣早已经不见了踪影,白芷却分不出心思去管她。
她把谢三娘带到了一旁的屋子里,仔细闭好门窗。
“多谢白芷姑姑帮我,三娘今后必当报答姑姑今日之恩。”谢三娘十分真诚,她心里清楚,若非刚刚白芷为她抵挡了大部分压力,甚至为她受了一脚,刚刚的事儿是绝计没可能这么轻松解决的。
白芷摆手道:“这没什么,你是新人,我既带你出去,就得尽量保证你全须全尾的回来。”
她不欲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叫谢三娘赶紧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可惜谢三娘也是一问三不知,回答了半天,只有瑾修仪这个名字她神色起了些波澜。
“原来如此,”白芷叹气,“我们遇着的贤妃娘娘,是瑾修仪的堂姐,这二人平日里好得跟亲姐妹似的。”
她见谢三娘还是一副一知半解的模样,解释道:“瑾修仪性子泼辣,贤妃免不了要帮她收拾尾巴。在你们进宫前不久,瑾修仪才刚因着打死宫人被禁足过,如此看来贤妃娘娘是怕这消息再被有心之人所利用。”
那这么说,二人还真算得上是姐妹情深了,谢三娘心中不忿,那秦英姐姐就活该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么。
许是她脸上表情太明显,白芷摇头便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又能有什么办法?更何况这事儿还没完呢,一会我陪你去找趟柳嬷嬷。”
即便有白芷在,柳嬷嬷的脾气也依旧好不到哪儿去。
“新进宫的都有名册标注着,怎么能说少一个就少一个?谢三娘,谁给你的胆子在贤妃娘娘面前这么瞎说?”她眉心紧皱,双手死死握住那根原木棍。
白芷冷哼一声道:“柳嬷嬷这么说不妥吧,贤妃娘娘可是说这个名字是她编的,莫非您的名册还能写到贤妃娘娘的前面去?”
谢三娘插不上嘴,她原以为自己说不认识秦英只是权宜之计,不曾想却是真要将秦英的名字从名册上抹去!
她脸色发白,涂过药膏的手臂又开始隐隐发麻,脑子不断涌现前些天秦英帮助她的记忆,它们扭曲幻化成一行血红的字——“是你害了我!”
不是我,不是我,谢三娘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压下去,回过神瞅见柳嬷嬷正打算将旧名册用蜡烛点燃扔进火盆烧掉。
名册上不能涂改,柳嬷嬷这是打算让这本写了秦英名字的名册直接消失。
在烛火即将触碰到名册的瞬间,谢三娘还是忍不住出声:“柳嬷嬷,烛火危险,若是伤了您可怎么好,还是三娘来烧吧。”
名册转到了她的手里,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本名册,不曾想却是要亲手毁去它。
她拖着步子来到摇曳的烛火前,柳嬷嬷和白芷都站在她身后看着。
【藏起秦英这页纸(被发现概率二成)
藏起整个名册(被发现概率十成)
直接烧掉(被发现概率零成)】
又是这三行小楷!之前并非是幻觉!
谢三娘心下一横,二成就二成吧,好在这里没有外人,柳嬷嬷和白芷姑姑大不了就罚她多洗几件衣服。
她双手将名册点燃,假装被烫到惊呼一声,左手趁着这声响把写着秦英名字的那页纸扯下来,揉成一团塞进袖子里。
“毛毛躁躁。”柳嬷嬷没有发现,几步走上前,盯着这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名册蚕食干净。
这火光让谢三娘联想到家里祭祖,那会儿给下边的长辈烧纸便是如此,有些碎片会随热浪飘悬在空中,火花四溅。
她被白芷拉着往后走,眼睛还怔怔看着这些翻飞的纸片,她忍不住去想,会不会有天她也会像这本名册一样,忽然消失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不会,谢三娘摇摇头,她不一样,她会记得秦英,会奋力往上爬,爬到这些可恶的人的上头,叫她们偿命。
“三娘,走吧。”白芷轻声叫她回过魂来,“你明日还得来浣衣局,我带你去做些别的。”
谢三娘最后再望了一眼柳嬷嬷跟前的火花,便扭头跟着白芷朝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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