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地下商场向来忙碌,反倒是周一能清闲些。
“晚上我领你去看冰灯吧?”反正今天没那么多顾客,陆秀杰决定早点关门。
沈溪还没见过冰灯,冰雪对南方人的吸引力巨大,语气中流露出一丝雀跃,“真的吗?好呀好呀!”
自己的提议得到正向反馈,陆秀杰也被这种兴奋所感染,不免期待起来,“那晚上就在店里简单对付一口,我刚看见外面有个老头卖烤地瓜。”
沈溪连连点头,“好呀好呀!”
锈迹斑斑的铁皮筒子,中间掏了个洞,边上摆了一圈已经烤好的地瓜。另一个铁桶上摆着鸡蛋和鹅蛋,大头已经被敲掉了,省着烤的时候炸开。
陆秀杰和沈溪围在摊子前,让摆摊的老头给她俩一人挑了一个中不溜的地瓜。
“小溪你吃鹅蛋还是鸡蛋?”陆秀杰指着沾着灰的蛋问道。
沈溪知道陆秀杰不是客气,也不是不舍得花钱请客,单纯是问她爱吃哪样。“我想吃鸡蛋。”
虽然没来北城几天,但是在店里卖货接触了很多人,沈溪也沾染了点北城人骨子里的直来直去,这儿的人说话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想什么说什么,说什么是什么。
“那来两个鸡蛋。”陆秀杰冲着摆摊老头扬声,又转头把脸埋进丝巾,小声跟沈溪嘀咕,“我不爱吃鹅蛋,太腥!”
这话说得像挑食的小孩,沈溪藏在衣服毛领后面附和道?“嗯嗯,我也觉得腥。”
冷风吹过,卷起零星的雪沫子,跟小冰碴似的,冻的俩人直缩脖。
小三轮上还卖别的,陆秀杰看见角落里的平底小锅,里面挨挨挤挤煎着实蛋和毛蛋,她用胳膊怼怼沈溪,“诶,吃不吃?”
沈溪知道毛蛋,她们家那边叫活珠子,老奶奶推着小车,大锅里是加了卤料的带壳活珠子,像这种扒了壳把毛发活生生摆出来的她还没见过。至于实蛋是什么,她不知道。
“姐姐,实蛋是什么啊?”沈溪歪过头询问。
“你没吃过啊?就是鸡蛋加碱。”陆秀杰解释完,又冲着摆摊老头说:“大爷,再来俩实蛋俩毛蛋,一样一个分两个袋儿装,其中一份少放辣椒。”
陆秀杰一边给钱一边接过吃的,又和沈溪挨挨挤挤地回了店里。
俩人手里捧着地瓜,刚出炉还很烫,来回倒了几手让手心适应这个温度,再从中间掰开,露出里面的黄瓤,外面那层皮已经烤分层了,轻轻松松就能揭下来,咬一口焦焦巴巴的外壳,又甜又面,还能吃到点灰味儿。
沈溪埋头吃烤地瓜,嘴边沾了一圈炉灰,抬头一看,扑哧乐了,陆秀杰也多了个黑嘴巴。
“咋了?你笑啥?”陆秀杰不知情,一头雾水。
沈溪摇摇头没回答,伸手想帮陆秀杰擦擦嘴边的灰,没想到本来只是有点灰的唇周瞬间多了个□□子,这下她更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沈溪笑倒在椅子上。
陆秀杰不明所以,“咋了咋了?”她不知道自己这幅样子更招笑了。
沈溪笑得起不来,两只胳膊伸直往上使劲,戴着黑灰的小爪子就这么暴露在陆秀杰眼前。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陆秀杰放下地瓜欺身而上。
“好啊小溪,现在学会使坏了!”
同样黑乎乎的手指捏上沈溪的脸,小坏狗变身小花猫,还是刚从煤堆里钻出来的那种。
“我错啦我错啦!我不是故意的!”
“那我也不是故意的!”
窄小的单人椅,一上一下叠了两个人,沈溪抓着陆秀杰的手腕,阻止对方的手伸到自己脸上。陆秀杰半个人都压在沈溪身上,胸口的柔软在玩闹时蹭来蹭去,头发散了,衣领乱了,两道呼吸声融在一起。
扑通!
俩人从椅子上翻下去,栽倒在旁边的货堆里。
陆秀杰倒在沈溪身上,吓唬道:“还敢不敢了?敢不敢了?”
她话里全是笑音,哪里是真心吓唬人。
沈溪被困在这一片狭小的空间,身后是哗啦作响的包装袋,身前是柔软的铜墙铁壁,耳边是陆秀杰垂坠的发丝,呼吸的都是眼前人喘出的气。
进退两难,进退两难。
“不敢啦……”她略微松了力气,任由陆秀杰的手指欺负自己的脸。
“哼!”陆秀杰装作恶狠狠的样子,“说姐姐最漂亮就饶了你。”
手指轻柔地在脸上作乱,分不清哪一个更软,沈溪小口喘气,黑亮的眼珠直视罪魁祸首,千般词语在舌尖绕过,吞进腹中,只留下喃喃一句:“姐姐最漂亮……”
大获全胜。
陆秀杰从沈溪身上滑下去,也没站起身,就这么蹲在沈溪面前用手梳理头发,两颊的散发被拢起,简单拧了两圈后单手固定住,陆秀杰偏着头去够掉在旁边的发夹,脖子和肩膀延伸出一条柔美的弧度。
一套动作不过十几秒,都落在沈溪那双黝黑的瞳孔里。
沈溪急促起伏的胸膛平稳下来,爬起身整理下被弄乱的衣服,又回到桌前,闹了这么一通,烤地瓜都有点凉了。
陆秀杰打开装着实蛋毛蛋的袋子推到沈溪面前,“先别吃地瓜,都有点凉了。”
用油煎烤的毛蛋到底和水煮不同,外面多了一层焦脆的硬壳,油脂、辣椒粉混合着毛蛋独特的味道全被吞进肚子里。
“我家那边也吃这个,不过是水煮的。”这还是沈溪第一次主动提起她的老家,“小时候我不敢吃这个,总觉得很可怕。”
陆秀杰不是喜欢探寻别人**的那种人,地下商场这种地方,向来不缺隐秘事,这里就像是一个八卦的温床,总能孕育出种种桃色新闻。对于那些众人心照不宣的闲聊她也会听会应和一两句,但从来不会乱讲。
沈溪一个人从南方跑到这里,同住这段时间没见过她接家里一个电话,对于来北城的原因也只是说喜欢雪想来看看。想起第一次见到沈溪时的情景也能明白,一只毛色暗淡的小狗,孤零零地跑到自己不熟悉的地方,会是什么原因呢?
陆秀杰不问,也不好奇,人就总会有不愿意提及的东西。
她看着沈溪把吃的塞了满嘴,“我还没吃过水煮的,不会腥吗?”
“不腥,很鲜。”沈溪也只是提了这么一嘴,仅仅只是在遥远的北城里看到熟悉的事物闲聊一句而已。
她吃完毛蛋,转而把注意力放在另一个没吃过的东西上,沈溪指了指塑料袋里的东西,“这个实蛋只用鸡蛋和碱就能做出来吗?”
“鸡蛋和碱混匀了再一蒸,特别简单,跟圆葱炒着吃也好吃。”
小小一颗实蛋被沈溪慎重捏起,神色严肃到宛如面对一场科学实验,她试探性咬了一口实蛋,感受这种新奇的口感和味道,“好吃,有点……奇怪的好吃。”
陆秀杰有些哭笑不得,“看你这出还以为你在吃炸弹。”
沈溪误会陆秀杰以为自己在说假话,连忙把剩下的实蛋一口塞进嘴里,噎得她直打嗝,“好,嗝,好吃的,嗝。”
“诶呀,你吃这么快干啥!”陆秀杰把水杯抵到沈溪唇边,扶着杯身给她喂水,另一只手不断拍打沈溪的后背。“喜欢吃我哪天给你做。”
堵在喉管的那口实蛋被咽了下去,沈溪自觉丢人,把头深深埋着,只留给陆秀杰一个通红的耳尖,嘴里却还不忘回应,“好啊,姐姐你好厉害啊。”
在沈溪眼里,陆秀杰像是一个透明的深潭,既一眼看到底,又不知道潭水有多深。自己见过她和人吵架时的样子,大胆、强硬、嘴不饶人,一言不合就冲上去把人头发剪了,也知道她转头就能笑眯眯的招待客人,对于顾客反复试穿的要求不厌其烦,更体会过她的细心包容,凉好的白开水、柔软的新床单……
这是怎样一个人呢?
精致艳丽的妆容是她的外皮,坚强刚硬的品格是她的骨架,洒脱爽朗的性格是她的血液,温柔组成了她的每一块肌肉。
一朵开在黑土地上的红色玫瑰。
陆秀杰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人……
沈溪想到自己那副乖巧面皮下包裹着的真实嘴脸,眼里划过一丝嘲讽,她是叛逆的、不甘的,也是胆小的、逃避的。海面平静是在酝酿毁灭一切的灾难,那么藏在她心底的这颗炸弹究竟什么时候会引爆呢?
关了店,沈溪和陆秀杰按照计划去看冰灯。
元宝、鲤鱼、十二生肖,还有冰做的城堡……
“哇……”
沈溪站在其中,仿若来到另一个世界,她不由自主地伸手触摸,在还没感受到凉意的时候被套上了一只手套。
不知什么时候陆秀杰摘掉了自己的一只手套给沈溪戴上了,两人一人一只,空着的那只手便交握插进同一个口袋。
“戴着,省着拔手。”
手套里面还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沈溪把手伸到陆秀杰眼前晃晃,“谢谢姐姐,好暖和哦。”
她半张脸都藏在围巾里,只留着一双大眼睛,黏糊糊的鼻音不太清楚,蹦蹦跳跳地拉着陆秀杰往前,陆秀杰由着她带自己跑。
“姐姐你看,这里面有一条小鱼!”沈溪指着自己的重大发现,一条缝存在冰里的小鱼,还保持着游动的姿势。
这可太神奇了!神奇到沈溪眼睛都冒着光,她用手在上面蹭了蹭,为了让陆秀杰看得更清楚。
陆秀杰被她这幅献宝的样子逗笑,“你把它抠出来,回去我给你炖了吃。”
“能抠吗?”沈溪震惊,眼睛都瞪圆了,“这属于破坏公物吧。”
陆秀杰坏笑不语,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分明是在逗人。
“姐姐!”
沈溪撅着嘴,满脸都是“你竟然这样!”的控诉,放在陆秀杰口袋里的手却丝毫没动。
“哈哈哈哈,小溪,你好呆啊!”陆秀杰哈哈大笑,拉着沈溪接着参观。
两个人在这片冰雪组成的世界里跑来跑去,呼出的热气飘散在空中,像是一列小火车,来自一南一北的两节车厢偶然被锁在一起,奔驰在这片黑土地上。
“太好玩了!”沈溪的脸红扑扑的,分不清是被冻的还是热的,睫毛上一层霜,稍不注意,眨眼时上下睫毛就会粘到一起,给眼皮带来轻微的拉扯感。
她玩的很尽兴,那个曾经活泼天真的小女孩终于愿意露出一个侧脸,悄悄窥探这片冰封的土地。
陆秀杰静静坐在旁边,用手去接天上飘下来的雪花。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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