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啊啊啊……妈妈,妈妈。”
小孩的哭喊伴随叮铃哐啷的打砸声传到楼道里,混合着飘散不去的酒味,构成了沈溪苦涩又晦暗的童年。
“又喝多啦?”
“可不是嘛!”
“这人平时都挺好的,就是一喝酒就容易冲动。”
“跟他们家做邻居倒霉死了,大晚上的砸东西。”
邻居间意味不明的暗语,心照不宣地调侃起沈家的动静,门里门外都很热闹。
五岁的沈溪站在客厅一角,满脸泪痕,害怕到颤抖,被泪水模糊的双眼仍能看清那个疯狂的身影,家里一片狼籍,为数不多完好的家具是沉重的实木柜和沙发。
沈母坐在沙发边隐忍哭泣,连眼泪掉落的弧度都显得那么顺从,她咬着嘴唇,把呜咽吞进腹中,不在意被肆意破坏的家,不在意被吓到的年幼女儿,一声劝阻都没有。
屋子里横冲直撞的怪物没有停歇,他好像失去了痛觉,一拳砸向电视,发出愤怒的嘶吼。
“都瞧不起我,要是,要是当初被安排的是我……”
沈溪尽力把自己藏进墙角,她很害怕,眼前这个满身酒气,面目全非的人实在不像是她的父亲。可五岁的小孩哪里知道,酒精没有催化那人本就混沌的大脑,却泡烂了人前装模作样的底线,今晚的任何行为都被找了个合理的借口。
我喝多了。
四岁的沈溪还会害怕,六岁的沈溪已然学会适应,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她甚至在这种日常中总结出了荒谬的规律。
晚饭做好后爸爸没出现,也不必等他,天黑之后妈妈会给他打一两个毫无音讯的电话,再过一会儿,时间或长或短,爸爸就会醉醺醺的敲开家门。
先是嘟嘟囔囔一些她听不懂的话,然后开始大声嘶吼、砸东西,最后应该是累了,回房间倒头就睡,隔着一堵墙都能听见他的呼噜声。
妈妈的行动规律更好总结,做饭、吃饭、收拾碗筷、等待天黑、打电话、从被窝里爬出来开门、看着疯狂的丈夫流泪,最后收拾残局,叹息一声继续和怪物同床共枕。
沈溪有时都能从脚步声判断楼道里的人是不是爸爸,她开始恐惧这种声音,恐惧咚咚的敲门声,恐惧钥匙转动门锁的摩擦。
她害怕天黑,害怕天黑之后不定时的混乱,但在黑暗中又觉得安心,隐匿在其中似乎就能不被影响。
后来,沈母的规律里增多了一条,在沈父在外喝酒的时候,她会拉着沈溪去找他,也许是沈父在醉酒之后造成的破坏太多,沈母开始了这种把野兽圈在特定场景释放的想法。
冬天的夜晚,沈溪被裹得厚厚的,母女二人在昏暗的路灯下看见了与人拉扯的沈父。
“去,把你爸叫回来。”
沈溪被推出去,幼小的身影几乎要淹没在黑暗里,她看向纠缠在一起的几个人,那里面有她的父亲。
路灯下影子被不断拉长,像怪物在缠斗。
不能和之前一样吗?为什么要打破这个规律呢?
“妈妈,妈妈。”
“去啊,你快去啊!”
沈母的声音急切又愤怒,复杂的情绪像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淹没了沈溪。
她没来由的恐惧,恐惧催发出怨恨,在幼小的心底种下种子,随着时间生根发芽。
如此荒谬的场景当然不止一次,混乱的酒桌,散场后的娱乐场所,丑态毕现的人们偏偏要说些场面话。
看着光着上身只穿内裤打牌的男人们,沈溪几遇作呕,却仍要执行不在场的沈母的命令,她心中那颗幼苗越长越大,逐渐和血肉融为一体。
十几岁时,沈溪已经分不清自己的感情,因为沈父喝醉酒后也不是全然的疯狂,他有时会给沈溪带回来好吃的,有时会给沈溪买一些自己认为的好东西,有时会抱着沈溪痛哭,说我有多爱你,说我对不起你。
每当心中的天平偏向恨意的那一边时,又会被这些砝码阻碍,使得她陷入一片混沌。
于是沈溪开始沉默,她变得乖巧听话,既然对你的感情让我如此痛苦,那我就学着母亲的样子,做一个麻木的顺从者。
犹如烈火被寒冰包裹,涌动的情绪被封入冰层,沈溪时时刻刻都被这股复杂的情感灼烧,那被她称作劣性的血脉被全然继承,明明白白的告诉沈溪,可笑吧,你和他一样。
那是她即使逃到天涯海角都难以扯断的无形羁绊,流淌在血液中的劣根就像是一只被强行锁住的愤怒凶兽,只等一个合适的契机便会破笼而出,彻底取代沈溪。
逃吧,逃吧,噩梦总会找到你。
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猛然睁开,带着化不开的恨意与自我厌恶。
沈溪太阳穴发胀,一身冷汗,在被暖气捂热的房间里颤抖,她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将她拉回人间,是陆秀杰起床了,沈溪缓缓坐起,指挥着僵硬的四肢开始穿衣服。
金黄酥脆的油条摆在茶几上,两碗豆浆,陆秀杰从罐头瓶子里夹出一碟小咸菜,褐色的芥菜丝拌着红艳艳的辣椒油。
“不知道你什么口味,我就没让搁糖。”陆秀杰买豆浆的时候没交代老板放糖。
沈溪看陆秀杰往自己碗里放了一勺糖,说道:“我家那边都吃咸豆浆,我还真没吃过甜的。”
陆秀杰正把油条撕成小段泡进豆浆碗里,听见她这么说,吃惊地抬起头,“咸的?那得是啥味儿啊?”
甜豆浆,咸豆腐脑,她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这么多年没吃过第二个口味。
“放油条榨菜葱花虾皮和酱油,用滚烫的豆浆一冲。”沈溪回味了一下记忆里咸豆浆的味道,“很香。”
陆秀杰想象不出那个味儿,“那下次咱们自己在家尝尝。”
“好啊,我来做。”沈溪笑容清浅,因为陆秀杰随口的一句话,她眉宇间的压抑似是少了一点。
“姐姐,我可以问一下你多大了吗?”沈溪捧着碗小口喝豆浆,有些好奇陆秀杰的年纪。
“你猜猜?”陆秀杰挑眉。
又开始了,她有时候特别爱逗人。
然而沈溪每次都自愿上钩。
“二十六?”
“小了。”
“二十七?”
“还是小了。”
沈溪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她看陆秀杰的脸以为对方最多二十七。
陆秀杰要的就是这个反应,她伸出手比了个九,颇有些得意洋洋,“我二十九啦!”
“真的假的?”沈溪没想到陆秀杰过了年就满三十岁了,她盯着陆秀杰的脸,在眼角发现一丝端倪。
那里生出了几根小细纹,不像是开始衰老的证明,倒像岁月留给她的独特点缀。那张脸并未因这点小小的不平整而变得暗淡,反而更添韵味。
真漂亮,沈溪默默感叹。
陆秀杰的表现也证实了年龄的增长对于她来说似乎更像一种馈赠,她始终是自信的,精致的,乐于尝试新鲜事物,热衷一切美丽的东西,始终保持一点孩子气,又留存着独属于黑土地的质朴。
如此矛盾又统一的整体。
-
作为始终追赶流行的行业,临近新年的日子就是地下商场这帮女老板们需要精心准备的最大一场时尚秀。
陆秀杰要去进货了,往常她去进货都是服务员帮她看店,上个服务员是老手,而且她走个两三天也就回来了。
但是今年的情况不同,“小溪,你自己一个人能行吗?”
“行的,姐姐你放心吧。”沈溪淡定点头,只是看店而已,她能应付得来。
陆秀杰有些发愁,眉头紧皱,“我不是不放心你的人,我是担心你自己看店应付不来。”
沈溪靠近一步,轻轻捏了下陆秀杰的指尖,“姐姐不是很快就会回来了嘛。”
陆秀杰手心翻转,攥住沈溪的手指,还是不太放心。
在她的眼里,沈溪一直都是乖巧文静的,偶尔带点小孩子的坏,所以即使她在工作中一直很靠谱,陆秀杰还是会想:孩子一个人能行吗?
陆秀杰牙齿轻咬下唇,思索片刻后终于下了决定,“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实在不行就把店关了等我回来,姐不差这点钱。”
沈溪笑了,故意皱起鼻子,“知道啦,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怪模怪样!陆秀杰伸手捏住对方的鼻尖,“跟姐比你就是个小孩儿,小屁孩儿!”
到了进货的日子,临走时陆秀杰再三嘱咐,沈溪都乖乖点头,她其实更担心去进货的陆秀杰。
“姐姐,注意安全!”
“你也是,有事打电话!”
少了一个人的店里空荡荡的,沈溪整理了一下衣架,招待了几个来买衣服的顾客,吃了顿加了许多麻油的米线当作午饭,在平常的时间关店,急匆匆地冒着风雪回家做饭。
看着在黑夜里飘飞的雪花,她忽然想起儿时每个不安全的夜晚,沈溪猛然起身,把屋子里的灯全关了。
四天之后,陆秀杰风尘仆仆地回到店里。
“诶呀妈呀,可累死我了。”
陆秀杰往椅子上一瘫,周围是几个大货包,她顾不得回家休整就来了店里,“咋样,这几天没出什么事吧?”
“一切都好。”沈溪忍不住往陆秀杰身边凑,胳膊不自觉贴着,“我卖出去三件小衫,一条牛仔裤,一件外套,裙子也卖了两条。”
她语气里带着点期盼,不像是在汇报工作,沈溪自己也弄不清楚。
陆秀杰把胳膊抽出来,没等沈溪反应过来时就单手把人揽住,“小溪这么厉害!”
沈溪顺着力道倒进陆秀杰怀里,像是吃到糖果的小孩一样偷笑,没过几秒又突然起身,“我去给你拿账本。”
“不着急,我先歇会儿。”
沈溪动作不稳,重新跌回原位,几天未见她也想多看看陆秀杰,“姐姐去进货还顺利吗?”
“别提了。”陆秀杰一拍大腿,“去的时候挺顺利,没想到回来的时候货站涨价了!”
“啊?为什么啊?”沈溪疑惑。
陆秀杰面露不快,“换人了呗。”
她简单答了一句,左右都回来了,这家货站涨价就换别家。
沈溪看出陆秀杰不愿意多提这种闹心事,正想跟她说自己这几天还去看了看别人店里新进的衣服,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哒哒哒的声音。
一只棕色泰迪跑了进来。
沈溪和陆秀杰噌地站起身,李芸又把狗领来了!
谢谢点了收藏的两位读者,21号上午和22号上午是我写文以来最开心的时刻,收藏从0变成了2,一开始我还怀疑是不是出现了bug,后来在pc端看见真的有点击。我很开心,因为之前申请的文根本没人看过,再加上被鲨了很多次,所以我这段时间一直沉浸在强烈的自我怀疑中,我经常在想是不是自己写的东西太差了,是不是我根本不适合写小说,但是这两个收藏让我觉得可能还是有点希望的。我的文笔不算好,设定的背景里一些常识性的东西也有很大的错误,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所以谢谢这两位读者能看我的文,谢谢你们两个愿意往下读一读。今天下午的时候我又一次被鲨了,或许是因为知道有人看,所以没有前几次被鲨时那么难受,我还会继续写,还会继续申请,希望喜欢后续的文。谢谢,谢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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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梦境与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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