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面露急色：“可是，‘门’的事情……”
菲姐摇头，茶杯与实木桌面碰撞的声音清脆响亮，她很久没这样正色过：“此界，彼界，都不会坐以待毙，正是因如此，才能保持一个相对平衡稳定的局面。今夜我们若出手帮忙，恐怕不仅会引来上面的目光，那边彼界也不会放过我们。我们没必要为了那一点特殊，而令整个组织处于风口浪尖之中，你们都是跟我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人出事。”
避免纷争，才能最大限度保护自己。
“那恶意怎么办？万一恶意作为第三方势力参与其中，两边都不会安宁。”
“所以，才需要我们来对抗恶意啊。”首领支着手肘，十指交叉置于脸前，她透过指缝去看自己的部下，眼中的笑意渐渐多了起来，如往常一样，她尾音上扬：“不过……既然恶意已经销声匿迹，那就不需要我们出手了。”
“如果今夜没有别的变故，那就按照原计划，让守鹿以组织的名义邀请钥匙先生来此一叙吧。”临走前，居乾听到首领这样说。
“……是。”
沉重的门被关上，隔绝了屋内与屋外。
居乾按下手里的通讯器：“告诉所有人，今晚不许行动。”
“这是首领的意思。”
他走入黑暗，银色细框中的镜片在黑暗到来前反射出白炽灯冰冷的光。
屋内的人喝着已经冷掉的茶，她端着茶杯，走到离月光最近的地方，那是她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床边爬着绿萝的藤蔓，她直到看着落地窗外繁华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微微颤抖的手终于捏紧了杯子。
“呼……”她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
山雨欲来，夜还很长，她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今晚的夜色夹杂着黑色的雾气，弥漫在繁华的都市大街上。
晚鹨的耳畔又炸出层层叠叠的咒骂，那些咒骂的内容他已记不太清，但总有些东西通过视网膜在大脑皮层上烙下血红的印记。
被染血刀片，带着恶毒话语的信件，门前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两只死猫……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它们渐渐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怪物，满身泥泞地向晚鹨伸出手。
他一步步后撤，那巨型怪物却一步步紧闭，污染着他身边的空气，令人半口气都喘不上来，他看到更多更污秽的扭曲之物，大脑却完全无法将其内容解析。
只能听到一声声“去死吧”之类的声音在脑海里撕裂着神经的动静。
就在晚鹨要陷入怪物的阴霾中时，有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扶住他的肩膀，传来滚烫的热量。
霎时间，阴翳散开，飞鸟遨游。
“哟，这不是我们的晚起的鸟儿嘛。”
听着那群鸟翱翔的声音，那种窒息感忽然烟消云散，清新的空气充斥这大脑，一时间让他放下了伤痛。
他正打算回头看看那个人是谁，身后却猛然一轻，熟悉的窒息感夹杂着未知与迷惘将他笼罩。
晚鹨感觉有风在耳边呼啸，刚刚还有点清晰的话语忽然变得模糊，好似被水灌着咕噜咕噜地向上漂浮，连同他自己的灵魂也轻盈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
比如，这个声音的主人。
再比如，他想要解释的一切。
世界如潮水般向身后褪去，它们被撕成碎片，变成破碎的布条和粘稠的丝线，一齐向后方的黑幕中疾驰而去，就像他来时的路一样倏然消失。
晚鹨只能一直不停地跑啊跑，一直向前跑，不让自己被黑色的漩涡吞噬。在路的尽头，晚鹨看到了闪闪发亮的紫水晶吊坠。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看到。
【我更建议你去看心理医生，而不是来找我，你的心病很重。】
水晶碰撞的声音极力稳着晚鹨的心绪，房间角落里的香薰散发着淡淡的味道，占卜师的面容隐藏在着缭绕于鼻尖的淡淡烟雾之后，她语速缓慢又柔和，好似遥远天际的浮云：【但既然你是我的客户，我便没有理由拒绝。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句，你要想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
“心理医生建议我来你这里找点心理慰藉，而我的确没有什么退路。”
【你一定要为了一个虚构的事物放弃自己的一切吗？】回忆中的面纱女人摇动着串串水晶，异样的光彩令人目眩神迷，就在这片光影之中，晚鹨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已一无所有，它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它，还是，他？或者是，她？
晚鹨自己都不知道那个TA究竟代指了什么。
【你太偏执了，真的没必要为了一些人的不满去把自己改成别人想要的样子。】
晚鹨费力扯出一抹苦笑：“不是这样的……”
话说一半，他忽然卡住了。
温和的话语令他忽然想起，他忘记了自己为何来找这个神婆，去完成一个无解的问题。
大脑空空如也，忘记了自己的来路，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黑衣青年被漆黑之物死死缠绕，它们牵起他的手脚，拨动着他的思想，糊住他乌黑的双眸，在一声声风的呐喊中将他推向河流的激流。
在坠入冰冷的深渊之前，在熟悉的死亡来临前，晚鹨想起那个一次次救下自己的人。
整整九十八次，这人真有毅力。
可惜他在死神门前徘徊九十多次，却没有一次见到过那位贵人的真容。
而那贵人此刻却是看着他掉下去的地方，久久未言。
来晚了一步，人已经下去了。
此刻，救与不救，仅在他一念之间。
漆黑黏腻之物无声无息攀附上他的身体，成为了他的影子。
封镜知道今晚一定不同寻常，但没想到这次居然会同时引来异响局和摆渡人的人，既然都来了，那么那个人类的情况一定不容乐观。
或许就在今天……
这时，手上的尾戒又开始发凉，刺激着封镜的大脑催促他尽快做出决定。
【噢亲爱的，准备庆祝吧。】那位姐姐补充道，【建议你尽早脱身哦，异响局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封镜看着晚鹨落水的地方，心念蔓延，感受着另外两拨人的动静。异响局的人混在河堤上来往的人群中，而摆渡人不太好辨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
封镜抬起头，缓缓深吸一口气，深蓝的眼睛里倒映着光污染严重的城市夜空中本不该出现的诡谲星光，在寂静的深空里，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脱下自己的大衣，给对面回道：“我觉得他会先死，所以得救一下。”
“噗通！”
漆黑一向是滑腻污秽的，它们将意识拽入巨物恐惧的深渊，远山如泰坦巨兽般用巨蹄踏碎城市的灯火，嘶吼着冲向并不存在的门扉。
【为什么只有你活下来了呢？】
【明明什么也做不了吧，怎么就是你这个废物活下来了呢？】
不如做点有用的事情吧……
【消耗一条毫无价值的命，换来“门扉”的永不开启，你看，这样你的命是不是就有点用了？】
这个声音总会在他狼狈地想给自己一点活下去的理由时突兀出现，在神志的废墟里聒噪地絮絮叨叨，引导晚鹨放弃无谓的挣扎，彻底被那些漆黑的黏腻物操控。
晚鹨本人是不太喜欢的。
但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青年匍匐在坍圮的废墟里，仓皇地拾着为数不多的理智，手忙脚乱，毫无条理。
那声音越是催促，回声越是激荡，他越是明白自己的处境危险。
“不行……你不能死在这里……你还有更重要的事……”
青年狼狈地在瓦砾里翻找，可是理智坍塌地太快太碎，他根本来不及阻止自我的毁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一片静默中跌跌撞撞扑向河流。
【人类总是容易舍弃理智，你既然已经被他放在了废墟里，就应该明白，他的思想已经不是你这所谓的“理智”能控制的了。】
“闭嘴。”
黑色的雾气弥漫而来。
【你猜，他，不对，是你，你会先疯掉还是先死亡？】
初春的河水冰冷刺骨，他被会扎人的冷水撞击着，意识也随之摇摆飘摇，肺部被压的难受，带着腥味的水顺着气管被塞进身体，河底的亡魂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想要将他拽入冥府的深渊。
理智摇摇欲坠，意念所剩无几，晚鹨只能透过波光看到无穷无尽的黑。
好吧，闹剧应该谢幕了。
“你可真会给我找事啊。”脑子里忽然挤进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它不属于苦苦挣扎的理智，也不属于某些令人厌烦的东西，它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能够直观体会到声音来源的那股不爽，这个声音直接穿进晚鹨的大脑，在浑浊的脑细胞内激起阵阵涟漪。
即将谢幕的终场好像临时加了下一幕。
浅蓝色的半透明触手好似果冻般光滑透亮，从奔腾的河水中凭空出现，死死裹住青年的腰，将他向水面拽去，气力很大，就像是巨蟒缠在躯干上，不给人一点挣扎空间。而那些自河底伸出的漆黑骷髅，都被触手一一拍入混浊的泥沙之中。
晚鹨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一张看不清的面庞，他呼吸一紧，原本紧闭的双眼受到刺激而睁开。
恍恍惚惚之间，水光化作另一个波纹幻影。
“可惜我不会画画，不然就把他的样子画下来了。”
“晚小鸟，你说……我们要不要找个画师约稿，看看他这‘超越人类审美极限’的脸究竟长啥样？”
他究竟……长啥样？
在水光造成的幻觉之中，在死亡到来之前，他想看看那张脸的真容。
晚鹨的意识重新凝聚在双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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