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是自己亲口提的话题，知晓此时论起的是木英，恐怕周同月此时已经心猿意马，无力回转。
可偏偏，她不敢去迎上那眸光去一探深浅。
“你……你讲得也是哈，嗯。”
忙忙碌碌把脸上擦了几遍，周同月又开始整理并不算乱的衣摆。
好容易逃离了裹挟，此时突然没了熙熙攘攘，实在叫人不习惯。
等裙子也没得好理了，周同月张眼往二人所处的街巷周了一圈，深县今日的街道亮堂得很，到处张灯结彩，虽是行人大多聚在了街中那边，商贩们却是多数还留在街边摆着摊子。
摆得最多的就是香囊、兰草束、花灯，再来就是各色的装饰，小吃等。
亦有三两结伴的已经在摊铺前挑拣着。
这些摊主一看就是有经验的，也不去凑热闹，单是先在此歇着，有时候还会隔着铺子聊几句，反正等到那边仪式欢闹一结束，这边定是生意不会差。
年轻人玩累了就要吃点喝点，再放放河灯，祈祈福，互送点小玩意儿，方才有人不是说了么，还能给情郎赠兰草什么的——
思绪到此打住，她默默瞟了瞟同样也在打量街市的男人。
“那个，趁着大部队还没回来，咱们倒是可以把街都逛了。”
席与风听得她终于说话才看回去，问：“阿忙想买什么？”
“你怎知我要买东西？”
“进城起，你就开始留意街上的铺面，”他道，“像是在找什么。”
他实话实说，却觉得对方好像是噎住了。
“我……说错了？”他迟疑问。
“没有，”周同月回答，却又叹了气，“我只是觉得，你这毒中得，分明与从前判若两人，可又确实还是你。”
机敏，气定神闲，且洞察世事，一样不缺。
“我打算找个书肆，买点路上能打发时间的。若是有打铁铺子，也进去瞧瞧，不过多半是买不着鞭子的，这玩意儿好像也不从铁铺买，得定制。但这防身的鞭子好像从马肆也买不着，总之，先瞧着吧！”
说罢她带头往前逛去，偶尔随手拣起个玩偶环佩的瞧瞧，有些做工还是很粗糙的，她自然也不会瞧上眼，权当游玩了。
席与风若有所思地陪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渐渐就要到街道尽头。
“阿忙。”
“嗯？”
“我同原本你认识的席与风，很不同吗？”
周同月偏头望过去，男人正站在街牌灯笼下，长身玉立，修如松柏。
不经意间，她却是想起方才贴近的心跳。
竟似是与她同起同落。
声声险要震碎胸膛。
可是席与风从来沉稳，又怎会有这般剧烈的起伏。
更何谈亲手替她扶簪，惹她遐思。
“他么，克己复礼，温和却疏离，人人看他皆亲切，他亦待人人皆自若，”许是今日的灯光柔和，叫她失了计较，周同月便也当真回复了他，“无畏生死，不惧去路，无悲无喜，我觉得他应该算是——凡子佛心。”
最后四个字，她沉吟片刻才接上，而后顺遂笑了：“大概就这样。”
“听起来，似乎不像是个真实的人，”席与风静静道，似是为她的这段话敲上了句点，“你不喜欢席与风，对吗？”
他答得置身事外，问得亦是毫无顾忌，不，或许更应该说，这不是问题，他已然笃定。
好在眼前人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荒唐，歉然回了一笑：“不必回答，我……随便说说。”
周同月从未如此张口结舌过，可越是如此，她越是不慌了，相反的，她悄悄深呼吸了几次，转而抬步继续剩下的路，知道那人会跟上，所以头也没回道：“你说得没错，我顶顶讨厌他的。”
“原来如此。”
“你倒是不意外。”
“猜到一些，”男人同她并肩而行，“你的叙述里，我的过去没有你。”
思路卡了一瞬，周同月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白日车里帮他回忆的时候，原来他那个时候就已经察觉异样了？
只是，她倒也没想那么多，不过是不想此行再多麻烦罢了，相对的时候那么久，相比较一个见识过自己气急败坏，乌龙频发的永宁王世子，自然还是面对一个单纯的同行人轻松得多。
“嗐，其实也没什么，”她在身侧的注视下复又摆摆手，“你方才不是说了么，以前的你不像个真实的人，我看也是，好像你来这世间走一遭，不过是使命在身。可是人么，自然是鲜活着才好。”
“鲜活的？”
“你不是问你与他的不同么？”周同月背着手，停下步子转身对着他，她微微踮起脚，将脸凑近些，顷刻间，那如玉的面上便犹自松动，漆眸闪烁，却到底坚定没有回避，就这么承接着她突然的查探。
席与风心如擂鼓，身侧的掌心收紧，随身的佛珠硌得有些发麻。
突然狡黠的女子就这么看进了他的眼底心下才嘻嘻笑着退开，而后解释：“你现在，就很鲜活。”
“……”
“鲜活得好像有了所有的情绪，而不是一成不变的假面。鲜活得好像也会专注于一物，而不是万般皆同，鲜活得，”她顿了顿才继续，“好像真的也会心许一人。”
看他再次愣神，周同月终是心满意足挪开了目光。
能一次瞧见男人脸上这么多精彩的表情，实在不亏。
会惊会羞——会因为她脸红心跳。
恐怕也只有中了毒的席与风才能叫她见识了吧。
也不知等解了毒，他还能不能记得。
“走吧，我瞧见书肆了。”走出几步，周同月招呼身后人。
白日里车中留意到的店铺就在眼前。
今日过节，会来书肆的人实在不多，可谓冷清，不过店家很是会做生意，将铺子装点得一派喜气，远远的就能瞧见横生出来的铺面上摆满了话本册子。
“呦，客官可是买话本子？今日特推，新出炉的呢！”老板眼尖，已经迎了过去，“喜欢哪种类型的？我给您推荐一下？”
“话本就算了，这玩意儿也就是唬人罢了，给我来本游记什么的吧。”
她拒绝得太干脆，倒叫老板愣了一下，许是少见少女这般评价话本，正待应声忽见少女身后跟着的男人，登时意会。
原是带着情郎不好意思呢。
哎呦~
“游记，游记有的呢，客官这边来，”老板自然是不会戳穿小女儿心思的，殷勤引着路，“我们这里什么游记都有的，小姐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这气质就与众不同……”
店家的声音跟着远去，席与风跟着一并进去，衣袖却是扫落了一本摊铺上的册子。
俯身去捡，正见封面上写着“佛子情心经”。
本能的，他觉得这字是写错了。
该是《佛子清心经》才是。
可这是佛经么？有这般名字的佛经么？似乎，应该只有后三个字才正常吧？
伸手翻开来瞧了一页，奇奇怪怪的，又翻了一页，似乎更不对了，这……他低头，往后又浏览起来。
“呀！客官真是有眼光，”老板的声音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这本市面上可是独一份的！”
周同月手里拣了好几本游记，这会儿也转出来，不明所以却不妨碍她问：“独一份？怎么说？”
“这些年吧，什么贵公子啊，俏王爷啊，白面书生啊等等都已经写滥啦！十本里的男主七个高冷两个纨绔还有一个是病娇，这本就不一样了，这本开创了佛子男主先河啊！”越说越兴奋，老板根本没顾上两张齐齐僵住的脸，拢掌在嘴边透秘，“而且，这本其实是有原型的！”
老板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大有一副快问我，问了我就说的架势。
奈何，周同月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正待要催促他给自己结账，却听男人的声音从旁道：“原型是谁？”
老板那叫一个称心如意，一拍巴掌就往外头抖：“听说这个作者啊，曾经亲眼见过永宁王世子，对对对，就是那个为了拒婚要出家的世子。哎，人作者说啊，那世子可是俊朗非凡！可惜了，可惜。这不，就有了这本。也算是，了却一桩遗憾吧。”
席与风：“……”
周同月：“咳……咳咳咳咳。”
“客官怎么了？”
“没，呛住了。”她摆着手，“那个什么，偶感风寒，先结账，咳咳，劳烦快点，我得回去吃药了。”
“哦，好好好！”老板见状不敢耽搁，赶紧过去捧算盘。
周同月紧跟着将书放在了账台上，须臾，那一摞游记上又压上了一本。
“你做什么？”
席与风却面上如常：“方才不小心扫落这本，蹭坏了封皮。”
老板闻声探过头，果见上头破了角。
“好嘞！客官这般实诚，给您便宜两成！”
说着他已然将所有的书都一并包上，麻利得怕人。
直到走出铺子，周同月还没缓过来神，她瞧向抱着书的男人：“赔钱就可以了，话本可以不要。”
“为何不要？”
“不是，”周同月简直无言以对，“要来做甚？！”
“方才，我没看完。”
“？？？”你是不是鲜活得有些不像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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