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蓝无暇回头查看，他们仿若脚底生风，身后的景象迅速地后退，只听得见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眼前人近在咫尺。
凉风冲进男生的衬衫，又很快从衣摆处尽数溜走，程蓝看着被风吹的鼓起来的衬衫后摆，陡然升起异样的感觉。
他们拐进另一个岔路口才彻底停下，不知名的小巷深处只一盏灯就照亮了俩人。
少年背对着她急促地喘着气，程蓝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肩膀处的抖动。
看样子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安全的。
程蓝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身后，眼底的惊慌还未曾消散。
男生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渗出来的汗珠：“放心，他们老大让我踢成‘重伤’了，所以他们暂且追不过来。”
听见“重伤”二字，程蓝好似想到什么脸噌的一下红了，见女生面上开出粉花，方净偏头低声笑了一下，旋即轻咳道：
“这么晚了，你一个女生去十三巷做什么，外地人？”
程蓝说：“栖泞是我的老家，走那条巷子是因为穿出去不远能到我家。”
方净心下了然，视线再次挪到她的脸上，女生一张巴掌大小的脸，他怕是一手就能盖住。
只稍一眼方净就移开了视线，他提醒道：“你可能不知道，这巷子的尽头封了过不去的，因此你需要换条路走。”
“啊？”程蓝没想到会突然封路，看来这么多年过去早已时过境迁，从前的种种记忆很快就要成为不被人知的秘密了。
“你没什么事最好不要在十三巷里走，那里.....”
许是不知道用什么词代替那段混乱肮脏的地方，方净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很乱。”
程蓝大抵是能猜到些什么，说什么下次也不走小路了：“好，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记住了。”
方净还是第一次遇见她这样别人说什么都信的女生，与他以往碰过的有所不同。
她的五官柔和，放在人堆里一点攻击性也没有，纯粹的一眼就能洞悉她的内心，甚至带着点未经世事雕琢的澄澈。
方净故作深沉的回问：“你不怕我骗你？”
橘黄灯泡下闪得更加耀目，那一点点光线全部灌入女生的瞳底，他听见那份答案：
“你不会的，我相信你是好人。”
好人.....
方净这十几年来听遍了别人口中的自己。
恶人、小人、野人....却也习惯更多不入流的秽语入耳。
偏偏这好人是他从陌生人的嘴里听到。
可是一个人的好与坏到底是用什么区分的呢？
人生来的本质并不是简单的黑白之分，而恰恰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既有善也有恶。
方净在心里不断琢磨着这烫嘴的词语：“好人？”
程蓝点点头，她想起无尽海边低头不语发传单的他，想起十三巷里横遭谩骂的他，想起明明身处逆境却负伤抵抗的他。
短短两面，不超过十句的对话，他们甚至与路上擦肩而过的行人别无二致。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有很多，多到程蓝并不能把它们一一摘出来细细揣摩，但仅这一句话却让她心绪不宁，心脏一阵刺痛。
程蓝并不相信别人口中的某某某，只相信自己亲身体会的，她的直觉从不会说谎，他不是那样的人。
“好人”二字令他的语气充满探究，程蓝无意窥视他的过去，只能尽可能的劝慰他不要多想：
“是的，那群人的态度和做法你别放在心上，他们如何看你都不重要，做好你自己就好。”
那件事过去后除了建guo叔，方净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般安慰自己，他愣怔片刻。
“坏人”做多了，连他本人都会恍惚迷离，恨不得破罐破摔把所有污糟事悉数揽入怀中，直到今天有人告诉他：做你自己就好。
这种感觉就像绷紧的弹簧突然挣开重压，砰地弹了起来，连带着他皮肤里的血管也在暗自翻涌。
程蓝见他脸色百般变化也不知道这些话对他有没有帮助，兀自沉默了一会，不待她率先询问就听见男生淡淡的嗓音挤进来：“我叫方净，干净的净。你....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这下轮到程蓝不知所措了。
显然方净在直白的提出问题后也反应过来有些逾矩，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该怎么让她忘记方才尴尬的行为？
方净深吸一口气：“那个....”
“不介意，”程蓝将落在鬓角的碎发别去耳后，“程，程蓝，蓝天的蓝。”
“记住了，程蓝。剩下的路我送你回去吧，免得又碰见不怀好意的人。”
如此，他们这就算认识了吧！
闻言，程蓝没拒绝，毕竟她仍对十三巷的事心有余悸，多一个人相伴就什么也不怕了。
栖泞县隐在夜色之中，蛰伏的蝉虫并未停歇，正此起彼伏地吹奏悠长的交响乐。
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没多一会视线里就冒出一处白色的双层小楼，十岁以前程蓝的奶奶还在世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住在这座小房子里。
后来柳红霞的离世，让他们没有了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加之程明易想给程蓝更优渥的学习氛围，一家人就搬去了市里。
他们都是很念旧的人，即使这里再破旧也没有提出售卖出去的想法，每逢假期还能回来看一眼。
程蓝指了指那栋建筑：“谢谢你陪我走了这段路，我到家了。”
“客气。”方净说。
程蓝在门口停下，回头看了看，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改换成一句口口相传的离别语：
“你回去的时候......也要注意安全，若有不对一定绕道走，或者拨打报警电话，他们就不敢做坏事了。”
方净愣了愣，塞进裤袋的手不自觉蜷了蜷：“知道了，快进去吧。”
得到肯定的答案程蓝这才安心推开门板，她并不知道在她进去后门外那道身影在原地驻足很久。
程蓝给门板插上门闩，不远处矮小的窝里传来一声狗吠，一只毛茸茸的小狗蹭上她的小腿。
她蹲下身把小狗搂在怀里，指腹碰了碰它的鼻子：“你是在等我回来吗？”
像是听懂了主人的问话，黑子再一次兴奋地嚎叫了一声。
作为一位爱狗人士，程蓝对此很是受用：“好好好，明天就奖励你吃一顿肉。”
程蓝揉了揉黑子软乎乎的毛，它便吐出了舌头，漆黑的眼睛里皆是期待。
面前钉满圆图钉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程蓝放下小狗直起身，笑眯眯喊了声“妈”。
贺莹穿着围裙站在门口，右手按在门把手上。
见她这么晚回来也不恼，而是柔和地开口：“小米回来了，你爸刚才还说呢，这么晚还不回家是不是被坏人抓走了。”
“怎么可能！”程蓝走到水井旁从里面舀了一盆水净手。
他们这边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这么一口井，上下按压几个来回，侧面小口哗啦啦流出清澈的井水。
贺莹解开围裙笑了起来：“你爸也是担心你，洗好手就进屋来吧，从水井里冰了一下午的西瓜我放厨房了，你记得吃。”
见贺莹把手里的围裙抛给自己便朝外走，程蓝下意识接住拢在手心里：“妈，这么晚了你要出去啊？”
“我去隔壁有点事，你吃完西瓜早点休息。”贺莹说。
程蓝这才想到她还没有去邻居家串门，今日显然不是好时机，她拨开面前门帘只好另找时机过去了。
一进屋就看见程明易坐在垃圾桶旁吃西瓜，程蓝关好门很自觉地也搬了张板凳坐在他旁边，男人咽下最后一口果肉顺口问道：“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你还不让我去接，是不是迷路了？”
“嗯，我确实是迷路了，”程蓝捧着瓜皮说，“我以为走近路就能快点到家，没想到十三巷尽头的路不知什么原因封住了。”
程蓝不想让家里人担心，就隐去了那惊险的一幕，况且她也不算撒谎，若不是方净告诉她封路的事怕真会迷失方向。
不知怎么的，程蓝就想起方净那张出色的面容，还有他脸上和脖子上的伤.....
她刚才居然忘记提醒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清理好，那伤痕不算浅。
程明易讶异道：“那路居然封了？那你岂不是绕了很远才回来的。”
“没有绕远，我.....遇见一个好心的哥哥，是他带我出来的。”
程蓝低下头埋进鲜红的瓜瓤里，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好在程明易没看出什么：“原来是这样，”
旋即又换了一种语气转向程蓝，“那小米下次再见到人家，一定要好好谢谢他，如果他方便的话可以叫他来家里吃个饭。”
“知道了，我会谢谢他的。”如果真的再次遇见他。
原本程蓝今天就想把方净请来家中坐坐的，但话都到了嘴边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们的关系的确还没到这个地步，所以她退却了，若再次遇见或许就能熟一点了吧？
这天晚上程蓝做了一个梦，她的躯体在梦境里漂浮，意识轻如薄纱。
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飘去哪里，直到四周的景象逐渐清晰，程蓝看见熟悉的身影陷进泥潭不得而出。
离得近了，程蓝终于认出那人的身份，居然是......方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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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竹生冷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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