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大二,室友们陆续购置了笔记本电脑,温韵江也破天荒地从母亲那里获得一笔“巨款”,终于拥有了自己的电脑。她在朱倩旎的陪同下,选购了一台黑色的联想,她还在外壳上贴了一层粉色樱花的保护膜。有了电脑后,她的学习生活便利了许多。再也不用争分夺秒去抢占机房的座位,写作业时可以随时查阅资料,闲暇时还能窝在床上追剧。
就在她沉浸于这点小小的满足中时,陆清皓已经开始浏览各大企业的实习招聘网站。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屏幕的光映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你要不要也试试?” 某天自习时,他突然转头问道,语气随意得就像在问要不要中午换个地方吃饭。
"我...我不想去,还没准备好。"她嗫嚅着垂下头,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脑海中已经浮现出面试官皱眉摇头的画面,那种被审视、被否定的恐惧让她一阵心悸。若不是陆清皓的出现,她大概至今还在虚度光阴,用追剧和零食麻痹自己对未来的茫然。
是陆清皓几乎天天押着她去自习,在她神游天外时轻轻叩响桌面,用口型说着“专心”。可这些外在的鞭策终究未能唤醒她内心深处的斗志。或许是被高中三年紧绷的弦耗尽了锐气,又或许是被高中老师描绘的"大学天堂"蛊惑了心神——她像只终于飞出牢笼的鸟儿,沉醉在这片自由里。陆清皓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只是弯了弯嘴角。他想,反正假期也不长,不如就由她在操场的阳光下打个盹,在宿舍的懒散中虚度一个午后。
假期的第一天上午,寝室里静得出奇。朱倩旎照例拖着行李箱回了家,梁萧月天刚亮就跟着老乡们踏上了旅途,向来交友广泛的李泠洁更是被来访的高中闺蜜早早拉出了门。空荡的宿舍里,只剩温韵江独自对着泛着冷光的屏幕发呆。十月的阳光透过纱帘斜斜地洒进来,在地板上织出一张摇曳的光影之网。
她百无聊赖地滑动着鼠标,网页上的文字在视线里渐渐模糊成一片灰白的色块。突然,右下角的□□图标毫无征兆地跳动起来。那个持剑而立的古风头像映入眼帘的瞬间,她的指尖像是触了电般僵在半空——周思礼。时光匆匆而过,这个名字却依然像一根细小的刺,深深扎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稍一触碰就泛起隐秘的疼痛。
他们已经有一年没联系了。温韵江原以为,那段青涩的往事早就被他抛之脑后。可当那个熟悉的头像再度闪烁之时,她的心仍不由自主地往下坠去。
指尖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未能落下。最终,她点开了对话框。
“在吗?”
简短的问句在屏幕上突然变得那么醒目。她盯着这两个字看了许久,才缓缓敲下回复:“在”。
“在学校?”
“嗯。”
“我可以过来看看你吗?”
“不必了吧。” 温韵江停顿片刻,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有了男朋友,又考虑到他和周思礼的牵扯,又补充道:“不太方便”。
两秒后,对话框跳出一行字:“迟了,我已经在你们学校大门口了。”
温韵江的呼吸骤然凝滞,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那些尘封的高中记忆,如潮水般从时光深处涌来。
一直以来,那份歉疚感始终如影随形,像一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当初的爽约是她懦弱的逃避,她的隐瞒是不敢直面拒绝的怯懦。她至今仍记得,在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她曾对周思礼点头应允要报考同一所学校。可最后递交志愿时,她却偷偷改了主意,连一声知会都没有。直到录取通知书寄到手中,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残忍的事实。
每每想到他,她总会不自觉地开始自我审判:鄙视自己的懦弱无能,痛恨自己的背信弃义。最令她羞愧的是,她竟连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都不敢对周思礼坦言相告。因此,她才对高中同学散播流言,隐晦地暗示,是周思礼跟她提的分手,想通过这种自我贬低、自我惩罚的方式去维护周思礼的面子。
在那些灰暗的高中岁月里,周思礼就像穿透厚重云层的阳光,温暖了她阴霾密布的世界。父亲的猝然离世带走了家中唯一的依靠,母亲陷入悲观,整日沉溺在牌桌上,用麻木来逃避现实。初三那年,母亲甚至逼迫她辍学打工,赚钱养家。
她从小就热爱学习,小学到初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镇上老师眼中的乖学生。面对母亲的无理要求,她感到了彻骨的愤怒。虽然早已习惯了在母亲的强势下逆来顺受,但这一次,事关她的学业与未来,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妥协。经过坚决的抗争,她终于与母亲达成协议:只要考上重点高中,就能继续念书。
她全力以赴,终于如愿考入了市里最好的高中。然而踏进校门的那一刻,巨大的落差感便如潮水般涌来,将本就内向自卑的她冲刷得更加瑟缩。
在这所名校里,除了像她这样家境清寒的城郊本地尖子生,更多的是衣着光鲜的城里学生,包括一部分有权势的外地生——他们的父母不惜重金,只为给孩子铺就一条坦途。在这个开始懂得社会分层的年纪,她手足无措,只能将自己埋进书堆,试图用唯一的筹码——成绩,来换取些许尊严。
在这片充满落差的环境中,敏感的她被现实的残酷反复刺痛,本就脆弱的自尊心被一点点蚕食殆尽。当母亲为筹措学费而愁眉不展时,她的同窗们正享受着每小时数百元的一对一家教;当她为下个月的生活费辗转难眠时,身边的同学们已在父母的陪伴下走遍北上广的繁华商圈。
那些铭刻在记忆里的高中片段,像一面面镜子,映照出她无处安放的自卑与艳羡——尤其是辛雨芯那日轻描淡写的话语:"这盒月饼啊,别人送给我妈妈的,听说一个就要一千块呢",那上扬的尾音至今仍在耳畔回响。
她渐渐迷失了方向。曾经明亮的眼眸蒙上一层阴翳,课业也变得愈发吃力,成绩始终徘徊在中游。班主任对她不冷不热,甚至带着几分轻视。
家长会那天,母亲勉强学着其他家长的样子去和班主任寒暄,却换来一番锥心刺骨的评价:"温韵江这孩子,成绩平平,长相一般。不像刘婕长得漂亮还有别的出路,她这样的,不读书还能指望什么?"
班主任的话像一记耳光,将现实抽打得鲜血淋漓。更让她心痛的是,母亲竟还陪着笑脸连连称是。那一刻,她真切地尝到了被世界看轻的滋味。
高二文理分科时,她选择了文科,被分到一个全新的班级。新的班主任,新的同学,一切都是陌生的开始。在大伯和堂哥偶尔给她一些资助和鼓励下,她慢慢适应了高二的生活节奏,学业也逐渐有了起色,与顾莎莎、梁冰颖也渐渐发展出真挚的友谊。
然而,那些被外界轻视、在家中又得不到关爱的经历,深深塑造着她的人格。自卑、敏感、怯懦,这些消极情绪早已深植心底,成了她的思维定势。
高三的紧张氛围很快笼罩了整个班级。此时的她,因为收获了些许关怀和友谊,有了力气开始全身心投入学习,为高考做最后的冲刺。尽管母亲又一次提出让她放弃高考、早点打工赚钱的想法,但她依然不甘屈服。最终,在大伯的劝说下,她再次与母亲达成协议:如果考上国家重点大学,就继续学业。
在这样的困境中,温韵江无暇他顾,只能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她向来不主动与男生交往。除了和同桌和两个好朋友交流之外,大部分时间她都埋着头,保持沉默。她从未注意过,也根本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周思礼而成为班上热议的焦点。
周思礼出身军人家庭,母亲是资深会计师。作为家中独子,他享受着父母无微不至的关爱。为了让他接受更好的教育,父母特意将他从邻市送到梓阳市最好的高中——梓阳第二中学就读。每到周末,他的父母都会像其他外地学生家长一样,驱车前来探望,带来满满的关爱与精心准备的礼物。
温韵江早已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与周思礼这类同学之间的那道无形的鸿沟,她早已在心底筑起一道高墙,将自己与他们隔离开来。高三之前,她认识的男同学寥寥无几,对周思礼更是毫无印象。不知从何时起,周思礼的目光开始追随着她。或许,这一切始于他的挚友阳放。
阳放与周思礼是同乡,性格豪爽不羁,在班上人缘极佳。有段时间,他的座位恰好在温韵江后面,时常与她玩笑打趣,虽然都在分寸之内,却也让她颇感困扰。后来阳放变本加厉,时而取笑她小巧的耳朵,时而模仿她特别的发音。
尽管温韵江明白他并无恶意,但频繁的玩笑还是让她心生烦闷。这时,周思礼总会适时出面制止,还会教她如何反击。由于两人座位相隔两三排,素无交集,温韵江只是礼貌地报以感激的微笑,并未多言。
后来,阳放的座位被调开,周思礼却开始主动找她攀谈。温韵江只当他是课间无聊,想找人说话罢了。他阳光开朗的个性给人正直可靠的印象。她虽对他印象不错,却始终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更不曾察觉这个阳光少年早已将她放在心上。直到某天,他突然不顾同学们的起哄,径直走到她的座位前,表面上是请教习题,脸上那抹羞涩而坚定的笑意却泄露了心事。
面对同学们的起哄,他嘴角噙着明朗的笑意,用底气略显不足的语气解释道:“我有道数学题不会做,温韵江这次模考数学考了第一,当然是来找她请教。” 渐渐地,课间请教成了他惯用的借口。每次都以感谢之名,变着花样在她课桌上留下各种口味的棒棒糖。她总是拒绝,却抵不过少年的执着。
最后,为了躲避围观同学揶揄的目光,面红耳赤之下,她只得慌乱地勉强收下这“甜蜜的”负担。谁知这一让步,反倒让他更加明目张胆地开始了各种"投喂"。
同桌李莎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某日凑近她耳边轻声道:“我看周思礼八成是对你有意思”。闻言,温韵江赶紧摆手道:“别瞎说。” 其实她心中也有过这样的猜测。可是自卑和差距刻下的鸿沟让她不敢这么想,她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毕竟周思礼并没有明确地告诉她他喜欢她。然而此时,她也开始正视周思礼。他身姿挺拔,皮肤白皙,浓眉大眼,身上有一丝天真和憨气,笑的时候两侧的虎牙又使他有些秀气和可爱。
直到同学们的起哄声愈演愈烈,直到阳放公然宣战:"周思礼,我要和你公平竞争",温韵江终于忍无可忍,鼓起勇气,郑重其事地请求周思礼停止这些令她难堪的举动。温韵江没有心思去探究阳放所谓的“公平竞争”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被冒犯了。她耷拉着脸,对两人再也不理。
周思礼急得眉头紧锁,连夜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道歉和表白信。她回信婉拒,以学业为由推脱,原以为这场闹剧会就此落幕。谁知周思礼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又送来一封更长的信笺。字里行间尽是少年人的赤诚:
"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才会这样情不自禁地靠近你。我清楚学业对你的重要性,更明白现在是高考冲刺的关键时刻。我绝不想打扰你,只希望你能收下我的心意——就当是同学间的关心,别拒绝我的牛奶和零食好吗?"
或许是担心自己的成绩会成为阻碍,他在信末又郑重写道:
"也许我的成绩暂时不如你,但我绝不是游手好闲之人。我会用下次模拟考试证明,我也在为自己的未来全力以赴。"
温韵江生性柔软善良,周思礼那封情真意切的书信轻易就触动了她的心弦。她本就不讨厌这个阳光开朗的男孩,见他如此真诚,更不忍心让他伤心。他在信中写道,希望能与温韵江"舸舰争流",在学习路上互相鞭策。这样的良性竞争,倒也未尝不可。他还特意询问了温韵江心仪的大学,得知她想报考省里最好的财经大学后,竟认真做了功课,将自己的目标定在了与财大一街之隔的二本院校。
这份突如其来的体贴让温韵江心头一暖。她暗自思忖:若能因此激励周思礼奋发向上,考上理想的大学,将来拒绝他时,自己的愧疚或许能减轻几分。就这样,高三在若即若离的暧昧中悄然流逝。
高考成绩出来后,两人都取得了满意的成绩。那天,周思礼兴冲冲地拿着志愿填报指南跑到温韵江桌前,眼睛亮晶晶地说:"我们说好的,我报南省政法大学,你报南省财经大学,可不许变卦哦!"温韵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唇角挂着惯常的浅笑。有些决定,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周思礼浑然未觉,还沉浸在美好的憧憬中,憨憨地摸着后脑勺说:"我都想好大学生活要怎么过了。下课就去找你,我们一起吃饭,一起逛街......"望着他天真烂漫的模样,温韵江心中百转千回。她比谁都清楚,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份感情,与其说是爱恋,不如说是感激——感激他在她黯淡的高中岁月里,主动走向那个自卑如尘的她,给予阳光般的笑容和温暖的怀抱,愿意倾听她、呵护她。可越是如此,她越害怕——害怕他光鲜体面的家世,会让一路跌跌撞撞走来的自己,在他面前愈发敏感自卑。
志愿填报那天,周思礼早早填好了表格。他兴冲冲地跑到温韵江面前,执意要亲眼看着她填报才肯放心。面对他阳光灿烂的笑容,温韵江迟疑了,却又不知该作何选择。最终,她还是在志愿书上郑重写下了"南省财经大学"几个字——或许,即便同在一座城市,也未必会走到一起吧。
命运的转折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就在交表的最后期限那天下午,朋友无心提起邻省的名江大学颇为不错,而班主任马老师也恰好是该校的校友。这个偶然的契机,给了温韵江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在最后一刻,她悄悄用铅笔改写了志愿表上那几个决定命运的字。
"我没有违背承诺,"她在心里为自己辩解,"第一志愿依然是南省财经大学。只是...多报了个提前批而已。"这个小小的隐瞒,像一粒种子埋在了心底。
整个暑假,周思礼都在编织各种借口来梓阳找她。温韵江一次次婉拒,推说家里有事。但他依然执着地发来消息,兴奋地告诉她已收到南省政法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询问她的录取情况。殊不知,提前批的名江大学录取通知书早已静静躺在温韵江的抽屉里。
终究要面对现实。温韵江想,与其让他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不如亲口告诉他。于是,在府南河畔的夕阳下,她看着那个逆光而立的少年,看着他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将永远背负这份愧疚。
几周后,周思礼的电话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声音平静得让人心疼:"我不怪你选择名江大学。但你知道吗?我真正无法释怀的是,直到最后一刻你都不肯告诉我。如果当时知道,我本可以...重新选择。"
在这个时刻,温韵江依然不敢直面真相,她低声辩解道:"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南省政法大学吗?我不想你为了我改变自己的计划..."
周思礼的声音里透着无奈与愤怒:"我并不是非去不可。即便在江川找不到合适的学校,你也该早点告诉我,至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我可以接受异地恋。"
温韵江害怕冲突,更害怕这种需要勇气直面的人际拉扯。她本能地想要逃避,可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岂是说断就能断的?即便真相已经大白,她依然不敢直视内心深处的自己。或许,在她优柔寡断的背后,还藏着一丝卑鄙的私心。周思礼给予的那份本不属于她的温暖,她贪恋地紧握在手,即便明知只是昙花一现。否则,拒绝一个人,真的那么难吗?她将这些归咎于自己的懦弱、贪心、自卑与虚伪,但最令她恐惧的,其实是失去那束照进她生命里的微光。
高中三年,母亲与混混男友的争吵成了左邻右舍的笑柄;拮据的家境让她不得不寄居在郊区姨娘那个简陋不堪的出租屋里;最令她恐惧的是每个深夜下自习后,独自走过漆黑小巷时的心惊胆战。这些辛酸她只有默默咽下,无处诉说,也无法改变。
温韵江从回忆的漩涡中猛然抽身。她攥紧手机,指节微微发白。隐瞒只会让伤害更深,不如将真相和盘托出——哪怕这真相如此残忍。她深吸一口气,在对话框里一字一句地打下:"我有男朋友了。"
屏幕上的时间仿佛凝固。过了许久,聊天框才轻轻跳动,跳出一个单薄的"哦"字。那个简单的字眼像一根细针,不轻不重地扎在她心上。
她咬着下唇,陷入两难。人已到校门口,直接赶他回去未免太过绝情;可若真见面,又算什么呢?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周思礼的感情,更多的是年少时自我催眠的幻影,是孤独心灵刻意营造的感动。与陆清皓初见时那一眼万年的灵魂震颤,才是爱情的真实模样。
"见一面吧,"周思礼的消息再次弹出,"就当是老同学叙旧。反正我也想来看看江川是什么样子。"字里行间刻意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却又暗含不容拒绝的坚持。
温韵江盯着屏幕,指尖在键盘上方徘徊。最终,她轻叹一声:"好,你等我一下。"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感到一阵莫名的释然,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和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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